殷染将自己全身浸泡在水里,捂了片刻,才披离而出。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脑袋里清理出去,可是那嗡鸣的声音却在耳边愈缠愈紧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她一遍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手指在水中泡得发白,她将手拿出来细瞧,却还是觉得脏。
有血,一定有血。
浴房里的烛火本就被水雾笼罩得发暗,这一晚又恰好烧到了尽头,但听得噼啪一声烛花爆裂,整个狭窄隔间就猝不及防地黑了下来。
殷染怔了一瞬。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像她瞎了一样。
渐渐凉下来的水,蛇一般缠上她□□的躯体,透入她的四肢百骸。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感觉,她实在已不陌生了——这根本就是这深宫,所带给她的感觉啊。
杀人者的心情,未杀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
也就如爱人者的心情,未爱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一般的道理。
殷染想让自己就这样在这水里溺毙了,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水,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深宫——这不就应该是她的归宿么?肮脏而寡淡,沉默而黑暗。
她爱过一个人,一个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然后,她为他杀人了。
……
“阿染?!”
段云琅闯了进来。
与他一同闯进来的,还有一束劈开这黑暗的光,她伸手挡了挡,再看过去,原来是他手中的烛台。
“阿染,你没事吧?”他担忧地望着她,“你洗了这么久……”
“我没事。”她咬着下唇,咬出了几分气色来,“我马上好。”
不管怎样,他还在她身边——她终于是将他找回来了,不是么?
☆、第100章
第100章——百年身(二)
殷染沐浴完毕,披上衣裳,麻木地系好衣带。掀帘走去内室,见段云琅正斜斜靠坐在床头,头发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她拿了一块干燥的巾子来,坐在床沿给他擦拭头发。他将头伸过来,索性还往她的胸怀里蹭了蹭。她稳住他,轻声:“别闹。”
他乖了。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她的胸前,听见她的心跳,安稳而静默。
就像她的感情一样。不言不语,不离不弃。
她将他的头发擦干净,又去换下了被他弄湿的枕头,才回来,掀被上床,“好好睡一觉。”
他转头,目光一时有些晦涩。而后他也躺了下来,被子罩上来,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外间已透出了黎明的梨花白,房内还是一片昏暗,他看见她清丽的脸庞上长睫垂落,笼出一片温软的阴影来。
“你怎么找着我的?”他低声问。
“我碰见了殷衡。”
“……然后?”
“然后我杀了他,从他身上拿到了钥匙。”
他不说话了。
她却又睁开了眼睛来,“袁贤也死了吧?”
他喉头发哑,“我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想杀他吗?”
“想。”他回答得没有犹豫,“这次他若没死,我会让人去补上一刀。”
她静了。忽而又坐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反而不好意思,“没受什么伤……啊!”
她的手已按在了他淤青的脸颊上,像是惩罚一般用了点力,他立刻大叫出声。而后那手指就温柔了下来,一圈圈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他的脸,揉面团似的。而因为她稍微坐起了身,他的目光平视之处却是她半开的衣祍,尚未全干的发梢滴下水珠来,沿着她美好的锁骨线条一直跌进里面去……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的动作顿了顿。
他连忙调整表情。他的眼睛里带了水汽,近在咫尺地凝望着她时,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她低下头,气息拂过他的额头,“这是被靴子踩的吧?”
他顿时窘迫非常,“不是……”
“是殷衡还是袁贤?”她的话音却仍然淡淡的。
“我说了不是!”他心头突然生了火气,声音抬高几分,一侧头甩开了她的手。
她微愕然,“你怎么了?”
他却不看她,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急了。
对于她的宽慰,他的心情实在是很复杂。
他既怕她对自己冷冷淡淡不闻不问,但却更怕她把自己当个小孩子一般温言哄劝。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即算被挪到了见不得光的地方,那也是男人间的事情。他受了伤受了苦受了侮辱,那也是男人该受的。——总之,他虽然比她小三岁,但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是孩子气的瞎胡闹了!
殷染莫名其妙地怔了许久,伸出手去拉他的手,他却一把甩脱了。这一下她的脸也红了,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百口莫辩的红。
“你……”她慢慢道,“你想我怎么做?”
他想她怎么做?
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问你在内侍省的事情?”她默了片刻,便想明白了一些,“那我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