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臻移开目光望向别处,慢慢地道:“朕最落魄的时候,你的阿公,当时还只是个小小京官的颜之琛颜相,拿自己三个月的俸禄给朕置了一件阔气的常服,让朕每每入宫时不致在弟兄之间太过丢了脸面。那袍子朕极为爱惜,缎面上始终如新,只是内里终究穿了三四年,不免旧损,你的母妃总是深夜里挑灯缝补它,她的眼睛,也就是在那时有些坏了。”
段臻静了静,忽而叹出一口气来,却中止了回忆,道:“五郎,诸子之中,你确是最贤,只是朕也实在怕你走了歪道。当初朕让刘嗣贞辅佐你,便是这样考虑,直到现在,也不曾撤了他。不过你毕竟还需要一个贤良女子——”
“母妃为您做了那么多,”段云琅突然道,“您却为她做过什么呢?”
段臻微微一怔,“什么?”
段云琅跪直了身子,目光亦是平直地没有一丝波纹:“母妃为您缝补入宫的衣袍,而您穿着那衣袍,却不会带她入宫。”他的声音微微低了,“您带的是许贤妃。”
段臻道:“那是因你母妃太过劳累,朕——”
“您口口声声要儿臣找贤良女子,就像父皇找到了母妃那样——”段云琅笑道,“可儿臣却真怕会害死了那个贤良女子呢。”
空气刹那间凝固成冰。
窒闷的大殿里,沉香熏得人头脑发昏。段臻的脸色没有变,眼神也没有变,可是他放在几案上的手在发抖。
“你滚。”他慢慢地、自口中迸出两个字来。
段云琅微微一笑。
他实在也不想破坏这氛围的。
可是父皇,承认自己的卑劣,就那么难吗?
是您害死了母妃,是您害死了情深意重的母妃和忠肝义胆的颜相,您声情并茂地诉说着的不过是母妃对您的好,您怀念的其实不过是那个会为您做任何事、甚至牺牲自己的女人,那个爱得没有了人格、没有了尊严、甚至没有了自己面目的女人——
您怀念的根本不是母妃,只是那一种被人爱慕、关怀和保护的感觉罢了!
而您竟还要我去找一个这样的女人?!
您真是比我还幼稚。
段云琅慢慢俯身,再行一礼。
“儿臣遵旨。”
☆、第64章
第64章——从头忍(一)
殷染自清思殿出来,由内官引着出了日华门,却在门边看见一人在焦灼地踱着步。内官送到此处便告退了,殷染站在那人身后,无聊地看了半晌。
但见那人一边踱步一边紧张兮兮地碎碎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啊呀!”猝然撞到了殷染跟前,东平王扶着胖胖的肚子大叫,“怎么是你!”
殷染只觉和这傻子说话十分有趣,笑吟吟地道:“在背书呢?”
“是啊是啊,”段云琮立刻苦了脸,“阿耶说,背不出来不是男人。”
殷染一怔,饶是她一贯闲散,此刻却也红了脸,“圣人岂会说这样的话?”
段云琮挠了挠头,自顾自道:“阿耶不许我进门。”
颠三倒四。殷染暗骂,又耐着性子问:“殿下找他有什么事么?”
“有啊!”段云琮忙不迭点头,“我想问阿耶,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宫里的,阿耶是宫里的大总管,肯定知道的。”
这几句话说得倒颇有条理,虽然把一国天子视为“宫里的大总管”着实让殷染有些尴尬。“那圣人如何说?”
“圣人是谁?”段云琮歪着脑袋问。
“就是你阿耶。”
段云琮古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有病的那个人是她,“我没有圣人,我只有阿耶。”
“……”
“阿耶说他知道那个女人,但是我得先背好书。”段云琮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殷染笑了,“你阿耶对你真好。”
“阿耶当然对我好了!”段云琮高兴地道,“他说他今日就把那女人找来,我若能背出书来,阿耶就将她送我。”
殷染的笑容僵住,顿了顿,仿佛是思考了半晌,才道:“你这是去向圣人——向你阿耶求旨赐婚来着吧?”
段云琮没听懂,憨憨对她笑。
殷染渐渐笑了,“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段云琮道:“那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殷染笑眯眯地点头。
段云琮低头,绞着衣带道:“她是掖庭宫的,叫阿染……”
***
殷染只觉天旋地转,哭笑不得。
段云琮说了半天,原来他想求娶的是那个在树下教他埋老母鸡的人、又是那个在兴庆宫与他笑闹的人,他问了好多宫里人都没问出她的名字,最后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鹊儿告诉了他,那个女人叫阿染。
而现在他就面对着殷染本人说着“阿染”,殷染真的要怀疑他或许不仅是傻子,他还是个瞎子。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其一,圣人在殿中与她说“便想去十六宅都可以”,所意指的其实是东平王宅,而不是她所以为的……陈留王宅。
其二,经东平王这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