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仁所提的罪责证据翔实,论及一些季窦二派分家前的陈年旧案时,甚至不惜以己身亲证季正元的罪责,大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季正元跪在窦仁的身侧,头低垂着,视线却十分阴毒,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窦豺狼,你作甚!我手上你的阴私事也不少,你是想同归于尽么?!”
窦仁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向着上首御座重重一叩首,口吻激动道:“民间将季大人比作老虎,自大宁开朝以来,有此江湖匪号的除却季大人,便只有当年起兵造反的睢阳王。太`祖皇帝便是因为对睢阳王太过纵容,任其不断壮大,最终险些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的季虎,便如同下一个睢阳王一般,季虎不诛,大宁危矣,还请陛下莫要养虎为患,早做决断!”
季正元与和康贪功,架空裴钧兵权导致其兵败于臧山的做法已经令在场的武将心寒,更何况还有后面窦仁声泪俱下的陈诉,竟是将殿内众人的情绪都感染了起来。一时间奉天殿内群臣激愤,皆下跪请圣上除奸佞,诛季虎。
朝堂上的声调前所未有的统一,就连附庸于季正元的官员,眼见邱良工与窦仁所提案件证据确凿,季正元翻身无望,也都噤声的噤声,倒戈的倒戈,竟然无一人敢在此时站出来为季正元说话。
面对跪了一片的朝臣,俞云宸的手缓缓搓着御座鎏金的扶手,视线在朝中众臣的后脑勺上划过,最终落在了立在右排最首处俞云双的身上。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宫装,静静立在一片或为暗红、或为藏蓝色的朝服中,格外引人瞩目。
年幼之时,但凡他受了委屈,俞云双都会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但是如今,她立在他的对面,身后不知立的是谁,但终归不会再是他。
心中突然有些不甘,俞云宸向前倾了倾身体,鬼使神差唤了她一声“皇姊”,问道:“皇姊自方才起便一直缄默不语,是否持了不同的意见?”
俞云双抬起头来,眉目间的风华耀目:“陛下误会了,季尚书令所犯的罪行,无论哪条都不可恕,无双未开口讲话,一来是因为他们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二来也是相信以陛下圣明,心中想必早就有了正确的决断,无需无双赘述。”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再一次俯首,齐声道:“请陛下振肃朝纲,除奸佞,诛季虎!”
俞云宸终于意识到了究竟哪里不对,这朝堂之上,并没有人在询问他的意思,他们是在将一个人的意愿强加给他,逼他做出决策。
而那个人,便是俞云双。
俞云宸的瞳孔蓦地一缩,摩挲着龙椅扶手的手也停了下来,良久之后才艰难道:“季卿所犯罪责滔天,确实不可姑息,然而朕阅毕奏状,上面尚有模糊疏漏之处需要彻查。”他揉了揉额角,看起来有些疲惫,“此案便交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共同会审,众卿可有什么异议?”
御史弹劾圣上裁决,认为证据不足难下定论时移交三司会审属于正常的流程,只不过案件明朗至此,云宸还挖空心思找了这么个理由将它打到别处去,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他这么做,无非是自己被逼得心里头不爽快,便拖延拖延时间让令他不爽的人也不爽快。只可惜俞云双却完全没将他这点小心思当回事儿,季正元的败局既定,再扑腾也只能是徒劳。
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的并不算慢,和康被判秋后问斩,季正元处以流刑。季正元素日里结党营私,季派中的不少官员因着牵连在案而落马,窦仁虽然也涉案,但是因为揭发有功,功过相抵,罚俸禄三月,算是所有人中处罚最轻的那一个。
季正元流放那日,俞云双带着映雪前去裴钧的衣冠冢拜祭,回凌安城的路上发现前方的一辆马车甚是眼熟,扬鞭来到近前,与驱车的屈易打了个照面之后,直接将手中的马缰扔给了映雪,自己掀开了帷幔,飞身一跃灵活地钻进了马车的车厢中。
此刻的卓印清正歪在软榻上阖眸假寐,感受到了阳光的刺入,迷茫睁开眼来,在看清了来人之后,还未说话,眉眼便先弯了起来。
卓印清的一应物品无一不精致讲究,这辆马车也是如此,从外面看起来同别的车舆差不多大小,内里却别有洞天,一张软榻外加两人,都不会觉得拥挤。
俞云双微提裙裾坐在了他的身侧,顺手将帷幔重新掩好,轻舒一口气道:“我便知道是你。”
“我也猜到了是你。”卓印清以手撑着床榻坐直了身体,“毕竟有屈易在,不会如此轻易让不相干的人入内。”
“他原本是想拔剑的,是看清了我之后才放行的。”俞云双学了卓印清的样子懒懒靠在车厢壁上,“我方才的举动太过冒失,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
“此处离凌安城尚有一段距离,往来的人也不多,应是没人注意的。”卓印清道,“况且即便看到了,也没什么事,毕竟今日不同往日。”
如今季派倒台,中立派与窦派都在俞云双的麾下,更何况她手中还有长公主令下的鸾军,行事自然不必像以前那样步步为营。俞云双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况且今日,我也想允许自己放肆一些。”
卓印清听出她的声音有些沉闷,停顿了片刻,问道:“你是去见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