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他们只有十二个人,趁乱跑下矮坡,也没人注意到。他们悄悄摸到跑的最远的那南燕军尸体旁,快手快脚地用布垫着将尸体拖到一旁能够遮挡的树下。
宋明远用剑鞘把那人的脸一转过来,众人便禁不住倒吸口凉气。饶是顾长安这种淡定惯了的,也是大吃一惊。
那人的嘴已经张大到极致,嘴角几乎都有了要裂开的迹象。一双眼珠通红通红,眼角渗出的血沾上了土,黏在脸上。他的脸颊布满大小不一的紫斑,每块紫斑上都缠着从皮下透出来的血丝,脖子已是血肉模糊,他的指甲里全是自己的皮肉,仿佛死之前已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实在可怖。
方才要拉住顾长安的小兵受不住,扶住一旁的树干弯腰干呕起来。顾长安扫他一眼,又看看旁边脸色铁青的一个百夫长,道:“把水囊给他。”
“是。”百夫长解下腰间水囊,递给那小兵,小兵噤若寒蝉地看着顾长安,满以为这水就是“断头饭”了。
谁知道顾长安却没理他,转身直接在尸体前蹲了下来,手上垫着布把那人胸口的衣裳扯开来。
只见那人胸口也是同脸颊一样的紫斑,看去应是蔓延了全身。
宋明远见顾长安皱着眉,像是明白又像是疑惑的样子,便问道:“可是看出什么了?”
顾长安道:“我与你说过的那位乌吉寨老前辈莫行,他闲聊时曾说过一种毒,叫做潋滟。这毒是莫老的得意之作,除了他旁人都不知如何配制。中了潋滟的人双眼充血,浑身泛起紫斑,喉咙瘙痒难耐,四肢僵硬,最后因无法呼吸而死亡。”
“你是说……”
顾长安点头,“有可能,咱们得潜进南燕军营去看看。”
所以他们的行动从下山坡看看什么毒,变成了下山坡闯进敌人地盘去看看下毒的是什么人——刚放下水囊的小兵立刻意识到这水果然就是“断头饭”。
顾长安几人的衣裳与南燕军战袍颜色相近,又个个往土坑里滚了滚,乍一看都是灰头土脸,也看不出来多大差别,他们趁着里头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捡着人少的地方往前凑,竟然还真让他们给混进去了。
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找着了陈烛的营帐,营帐外的亲兵早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周围也歪七扭八地倒着几具尸体。宋明远对那百夫长使了个眼色,几人分别散开佯装痛苦难耐地分站在营帐外几角。
顾长安见四周无人注意,便一个闪身进了营帐内。
帐内的几案木椅倒地的倒地,散架的散架,一对碎木渣里仰面躺着俩人,正是潜入南燕军伺机毒死陈烛的叶九和叶十二,两人胸口上下起伏着,看去伤势不算太重。另一边,一个白须老者浑身浴血地倚在翻倒的床榻旁,已是奄奄一息。
“莫老!”顾长安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托住莫行偏向一边的头,把随身带的救命解毒的药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莫老半睁开眼看着她,扯了下嘴角,“嘿,果然是你啊,丫头。”
“别说话,先把药咽下去。”顾长安抚着莫老胸口,给他顺气。
莫老咳嗽一声,吐出口血沫来,呼吸显得顺畅许多,只是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拍拍顾长安的手臂,道:“别费功夫啦,君丫头那吊命的药在老头子这管不了用。来来,趁着没断气,交代你几句。”
顾长安沉默了一瞬,才正色道:“莫老请讲。”
“这个陈烛,是我故人之子。眼下两国交战,小畜生助纣为虐,弄得民不聊生。老头子总不能眼看他为非作歹,祸害故人背上骂名。我也知晓他不会听劝,便狠下心使出潋滟,吓跑了他的那些狗腿。没想到啊,这个小畜生假意与我回山,却暗下毒手将我重伤,要不是那两位英雄出手,老头子恐怕撑不到你来了。”莫老说了这一长串话,仿佛已是强弩之末,接二连三地咳起来。
顾长安帮他顺着气,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悲痛还是寂寥,问道:“您可是还有话要嘱咐长安?”
“陈烛他……中了流觞之毒,他逃了,那毒、那毒除了他大哥没人会解。长安,你答应老头子,日后要再见着陈烛,放、放了他,留他一条……性命。”莫老说罢,就只剩下往外大口喘气的份,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攥着顾长安袖口的手指捏的紧紧的。
“莫老,我只能答应,让他活着。”
活着,有许多种活法,身康体健地吃香喝辣,是活着,手脚俱瘫地苟延残喘,也是活着。顾长安肩膀上扛着家国大任,对恶人的姑息就是对手无寸铁百姓的涂炭,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她也不敢去冒险。
莫老最终还是怀着遗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迷茫而无助。顾长安抬手为他阖上双眼,起身后退一步,再撩袍跪下,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响头。
替她自己也替君菀,谢莫老的救命之恩与他的大仁大义。
顾长安短短二十来年的生命里,经历过许多人的生死,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甚至有跟她并肩作战十年的霍义。
在战争的倾轧下,人命轻如草芥,是那么地不值钱。人心在屠刀的摧残下失去了应有的温度,扭曲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顾长安站起来,看着为叶九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