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妃头上流血,强撑着对太子道:“我儿我孙,交与圣上了。”完颜洪烈大喊:“御医!”御医奔得也快,终是没能将人救回。完颜康情知李元妃此时殉葬是最优的选择,心情还是跌到了谷底。他承皇室之教导,虽则完颜洪烈确如金主所言不够老成谋国,撒哈林也说完颜洪烈器小,他却教会了完颜康一件事情:审时度势,务必在眼前的情况下找到一条利益最大化的路,钱都付了,能多拿一点是一点。
理智告诉他,李元妃这样做是再正确不过的,对活着的每个人都好,对李元妃本人也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的心情却是好不起来的。这是第一个在他眼前非正常死亡的人,还是自杀,完颜康的心沉甸甸的。
李元妃教了他许多知识,与他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如今李元妃一去,完颜康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了,完颜洪烈念着包惜弱,包惜弱念着杨铁心,杨铁心在遥远地方念着郭啸天的遗孀遗孤,李萍母子想着段天德。丘处机想着江南七怪,江南七怪想着赌约……
唐括铉看重他,还想着师父师门,他师父撒哈林……完颜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概连撒哈林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其余仆从,打小陪伴的保姆被调走,乌也、特斯哈与他还未完全交心。
完颜康一时之间四顾茫然,哭也没得哭,喊也没得喊,呆呆着捧着李元妃的脑袋,木了。
完颜洪烈哭一会儿爹、再哭一会儿妈,太子等人也惊叹李元妃之刚烈。完颜洪烈以袖试泪:“大哥,一日之间,父母双亡,做兄弟的只有哥哥可以倚靠啦。”太子亦恻然,将昔日的疑心抛却,与他抱头痛哭。弟兄俩哭了一阵儿,孝衣送来,便要穿孝。
完颜洪烈匆匆套上孝衣,又拿了一件小的寻完颜康:“康儿,来,换上……康儿?康儿?康儿!”最后一声甚是凄厉。
太子也吓了一跳,往完颜康那里看去,见他木木呆呆地坐着。兄弟二人小心地围了上来,推一推:“康儿?”这是伤心得傻了,还是吓得呆了?
都不是好事!
完颜康缓缓地仰起头,看看完颜洪烈,再看看太子,吐出两个字,险些将他们吓坏:“娘娘。”完颜洪烈忙道:“娘娘去了,你乖,过来,让她们给娘娘收敛了……”
完颜康目光慢慢地移到李元妃头上,抬起袖子,将血迹擦去,轻声唤道:“娘娘。”完颜洪烈膝行过来,欲将他拉开。完颜康低下头,伸手戳一下李元妃的面颊,小声地说:“娘娘?”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总觉得再摇一摇,再唤两声,她便能醒过来,于是又抬手轻轻戳了一下。
完颜洪烈颇有点六神无主,还是新君拿主意,下令:“快分开!赵王妃呢?把忽都带去见她!”
帝妃双双殒命,中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谁个不长眼在这个时候犯事,唯死而已。一切倒还太平,赵王府却是惊惶得厉害。宫里派了好几个御医过来,包惜弱又痛哭一场——完颜康是被完颜洪烈扛回来的,回来之后也不哭也不闹,还傻乎乎地跟完颜洪烈说:“原来娘娘叫不醒了。”
这是一种很难言明的感受,在此之前,完颜康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地不想失去李元妃。非为功名,不因圣宠,细论起来,大概是因为在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中担当起“母亲”这个角色的职责的,其实是李元妃吧。北国诸事,包惜弱自己尚且两眼一抹黑,哪里还能教得了他什么?此后儿子的教育有完颜洪烈操心,包惜弱在儿子身上并没有下太多功夫。也之所以,完颜康不明身份的时候,以为她是个高深莫测的人——接触得不多,自然会有神秘感。
一个人,哪怕“男孩子要父亲教导”,还是缺不了母亲的引导的。这个空缺,恰是李元妃给填补上的。完颜康心智成熟,然而对这千年前的时代的生活细节并不比初生的婴儿熟悉多少,正需要有人讲解引导适应。包惜弱指望不上,给完颜康讲上层生态的是李元妃,讲人际关系小窍门的是她,教游戏的是她,关心他的心情和小秘密的还是她。李元妃性情直爽,又读过书,善戏谑。不知不觉间,完颜康从她那里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些,都包惜弱不曾给他的。
知道你有多么重要的时候,恰是失去你的时候。
完颜康病了,病得很沉,只觉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口内一会儿苦一会儿甜。耳边嗡嗡之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恨不得能将这些烦恼事都扔到坑里埋了!试图挥臂驱散这些烦扰,才抬胳膊,就觉得像被什么捆住了似的,整个人被裹在一层极热的包裹里。又热又烦!
待他清醒过来,正赶上出殡。完颜洪烈与包惜弱为人子媳,皆要戴孝往送,闻得他醒了,都说::“你还病着,先帝和娘娘知道你的心……”
完颜康声音沙哑:“我要去。”
两人还要劝他,完颜康抬起头来,眼里的亮光将二人吓了一跳,这目光亮得有些碜人。完颜康是被新君指了两个有力太监轮流背着走的,一路什么话也没有说。众人见他瘦了一圈,木木呆呆,都不敢让他靠近李元妃的棺椁。
新君暗暗嘱咐完颜洪烈:“好生教养康儿。”他新登基,总想做个兄友弟恭、一团和气来,侄子最好不要出事。因此便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