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一路缓慢前行,市井生活如常,若干被炸毁的废墟旁人流依然如织,小贩沿街摆着摊,叫卖声清脆响亮。
只是有些建筑坍塌着,有些被炸出个大洞,有些则垮了一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房梁,密集的山城本就空地不多,这被炸空的一段,被人晾了一排排衣裳,正好在阳光下迎风招展。
一辆水车吱嘎吱嘎的开过去,带着头盔的救火队员神情严肃。可旁边路过的两个妇女虽然穿着灰扑扑的夹袄,却不知是因为说了什么笑话,嘎嘎嘎笑得开心,手里还提着菜篮子。
“轰炸很多吗?”
“几天一次吧。”大哥没有看窗外,闭目养神。
“哦,好淡定。”黎嘉骏满脸崇拜。
“少见多怪,多见不怪。”二哥精炼总结,“话说你这么跑出来那么久,你那小男朋友不跳脚?”
说起这个黎嘉骏就心塞,一把泪:“好不容易钓到一个好男人,就因为你,说不定人家已经跑干净了!你赔!”
“嘿!敢甩我妹子,卸了他的狗腿!哥!咋整来着?!”
大哥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把人一个人扔这儿不厚道。”他训的居然是黎嘉骏!
黎嘉骏讪讪的:“你们比较重要嘛。”
“以后若他成了家人,就不能如此任性了。”
“哎……”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估计已经没有然后了,黎嘉骏苦闷的看着窗外,她现在好想有个人靠靠,有个自己的家感觉就是不一样,至于二哥,管他去死吧,老光棍!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有家人在盼着的。
似乎黎家人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家三个娃一个职业军人都没有偏偏各个都往前蹿的生活,甚至觉得习惯这样的事实也挺带感,所以三人回去的时候,除了大哥,剩下的俩人一人挨了一顿鞭子后,一切再次回归平静。
爹娘老了,气也气不动了。
况且既然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黎嘉骏异常感激的挨了这顿鞭子,紧接着在二哥鼓励的眼神下抱着黎老爹的大腿一顿哭嚎撒娇卖萌打滚,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一片嘘寒问暖,再加上大嫂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嘉骏这一趟回来,好似没那个病了。”
众人都一愣,好像还真是。
事实上,自从上了船,她好像整个人上了发条,再没过恍恍惚惚的时候,这一点,估计二哥他们是早就发现的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章姨太有些埋怨:“哎呀,这事儿我们看出来就好了嘛,干嘛说出来呀。”
大嫂有些抱歉:“我是太高兴了,嘉骏,我……”
“没事儿!”黎嘉骏一摆手,“我又不傻,你不说我也会发现啊,况且,上回我刚回来的时候不也跟没事儿人似的吗。”
“胡说!你意思你还会犯?”老爹瞪眼。
黎嘉骏摸摸鼻子,不做声,她过去缠章姨太:“娘,您怎么气色还是这般差啊。”
章姨太很勉强的笑笑,她摸摸脸,不做声。
家里似乎有些诡异的寂静,连二哥都发现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望向黎嘉骏,表情有些担忧。
“听见没!闺女说你脸色不好,还不回房休息!”老爹粗声命令。
黎嘉骏搀着章姨太的手,只觉得她手臂一僵,随后她低低的应了一声,默默的上楼了。
看着章姨太仿佛弱不禁风的身体,黎嘉骏有些发愣,她望向旁边的家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又怎么了?”
“身体不大好。”大嫂上前,笑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你娘,心情好了,身体好得快。”
“哦。”黎嘉骏应了一声,她才不是那种说什么都信的人,当即压下不问,大家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顿饭,顺便聊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作为家中的总舵主,大哥一直很好的把握着方向,再加上有经验丰富的老爹镇守,家中经济的运转一直良好,自从淞沪会战后预感到异国通商不易,更加加紧了步伐,什么生意都插一脚试试,不行就换,以至于现在逐渐已经定型,军火什么的是做不了了,一方面家里牢牢把持着粮食生意,一方面则开始做军需用品。
现在家里投资了一个西撤来的布厂,专产军用纱布和棉布,现在已经上了正轨,源源不断的输送上前线。
听起来就很有前途,黎嘉骏震撼到跪下。
“发国难财,笑那么开心作甚。”大哥垂着眼往大蒜上凃酱汁。
“哥你是良心商人啊!不会送黑心棉上去啊!”黎嘉骏嘻嘻笑。
“嗯。”大哥很冷淡的应了一声,倒是旁边安静了一下,黎嘉骏望去,大嫂专心给大夫人还有砖儿加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会吧,大哥难道会做黑心生意?
实话讲,前线经历那么久,糟心事儿她也见了不少,很多后方输送到前线的东西都渣烂,搞得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纱布没有经过彻底消毒的那更是多了去了,对于人性能黑暗到什么程度,见识过大头娃娃和地沟油的黎嘉骏承受能力强的很,更遑论这个全民素质教育并不普及的时代。
可她怎么都不可能去相信大哥也会这样。
她没做声,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