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之见他就烦,恨不得这场大仗之后,既能获胜,又能让这个混混儿死掉。他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案上的文牍,不耐烦地说:“一百人,不能再多了。人太多,会把江陵城里的主力引了来峥嵘洲这里,我的所有人马加起来都不够他踩的。你放心,你诱出北门的守军,到时候我自然会来救场,不会让你们有危险。只要能获得小胜,士气自然就长了,等荆州督那里的援兵一到,就从城墙缺口攻打进去,这场战争,就打完了。”
最后一句话,诱惑力最大。杨寄眼角余光看见周围的人都是眸子闪光,也知道自己再说无益,反而会招惹众怒。他只好说:“但愿明府派去的人马及时,能得都督的主力,那就有望了。”
他退回自己的营帐,恰见沈山在磨刀。他们郎舅俩用的都是刀,因为在家杀猪,习惯了这种手感。杨寄不言声蹲过去,拿起一块磨刀石,“吭哧吭哧”也磨了起来。彼此都默默地做事,沈山终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低声说:“阿末,我预感不好。”
杨寄一如既往地笑道:“我比你更不好,我看陈乔之这个鸟货,大概是恨我恨得牙痒痒,想弄死我了。”
沈山沉默了片刻,最后苦笑:“没想到,咱们俩会死在一块儿。”
杨寄也笑道:“死就死吧。你有了儿子,我也有了孩子,都算对得起家里的香火了。明儿咱们多杀几个,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沈山见他豁达,自己的愁绪也淡了些,亦笑道:“阿末,杀猪的时候,从猪圈里抓猪,你喜欢抓什么样的?”
杨寄瞥眼看看他,笑道:“怎么,这会子又想着家里日子了?还是叫我明儿杀人就要像杀猪?——要说杀么,我顶喜欢那些蜷缩在圈里头的,一看就吓破了胆子,再不杀,会瘦的。倒是那些小公猪,见人就想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瞧着怕它撞我个屁股蹲儿。”
他们俩说了会儿闲话,各自又磨起刀来。
第二日大早,王谧首先钻进杨寄的营帐,杨寄已经打理好自己了,边紧着盔甲的系带,边哼哼着小曲儿。王谧听他嘟嘟囔囔唱的是:“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倒不由在紧张情绪中粲然,拍拍他肩膀说:“怎么,想老婆了?刚问了你帐篷里的人,说你昨晚睡得好香,打呼噜打得震天响。”
杨寄撇撇嘴:“我睡得好的时候不打呼噜。今日没有下雨?”
王谧又向帐外张了张,说:“我来时倒是没下,不过,天气阴沉沉的,只怕今日不能放晴了——你别怕,你这里下雨,江陵城也下,滚一身泥,说不定更好遮盖形迹呢。”
杨寄自己探头出去看看天,缩回脑袋,对王谧说:“给我一百人,叫我去送死,我可以忍。不过,今日这样的好机会,他若是不派援军来接应,输了全是他的责任!”
王谧肃容道:“陈刺史若是真想赢得此战,就当适时来接应,还当飞驰请荆州督的援助。他如果玩忽战机,我一定狠狠参他!”
杨寄露出洁白的牙齿,报复似的用力拍拍王谧的肩膀:“赌场上的交情就是不一样!王兄,我就靠你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娘子的家信——也算是遗书吧。有机会你帮我带给她。”
王谧看了看那信封,字写得不算工整好看,但是笔画手脚张扬,穿插疏阔流畅,倒也别致。如今仗打得这样,驿路上送军报的都不能保证,送家书简直就是笑话。但他受此嘱托,心里很是感动,因而用力点了点头。
外面来催了,杨寄扛着刀出去,一百个前锋军都是苦巴巴的脸,有几个年纪十五六的,好像都快哭了。杨寄斥道:“什么脸色!咱今天是立功去的,就是死了,也叫马革里尸,也是有功的。男人么,肚子饿死也是死,地里活累死也是死,大病害死也是死,跳河自尽也是死,操小娘操得精尽人亡也是死,但是哪个有今日死得光彩?”
有人撑不住把正在漱口的水喷了出来,接下来,下面的笑浪一浪高过一浪,还有起哄叫好的。杨寄似乎很享受这种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刻,昂昂然比陈乔之更有威仪,大手一挥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今儿都要赚!谁亏了本我做鬼去找他要账!”
突然,阴沉沉的天空猛一道闪,随即“咔嚓”一声,一道紫光闪电劈在离得好近的一棵树冠上,竟生生地把合抱粗的大树劈成了两半。刚刚还笑呵呵的士兵们不由捂上了耳朵,有人嘟囔着:“天公都在示警啊?”
杨寄抬头看看紫灰色的浓云,豆大的雨珠已经一颗赶一颗地掉落下来,冰凉的,打得人脸生疼。他猛地把刀往地上一插,仿佛插在敌人的心脏上,面露狰狞:“好样的!老天爷在给咱擂鼓呢!人都说我杨寄是白虎星投胎,出生时遍天红光,大星陨落,天罡地煞之气一点不少。你们跟着我,至少也是头狼吧?打江陵王他奶奶的一群小绵羊!……”
刚刚的惊惧后,又是一阵笑声迭起。陈乔之过来巡视,躲在撑起的雨伞下皱着眉道:“好粗鲁的人!”
王谧忙说:“此刻,倒是他这样的能鼓动人。一鼓作气势如虎,指不定我们就赢了呢!”
“但愿。”陈乔之一张脸冷冷的,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