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面色少见的有些沉郁:“不知道。但是我们这里能远远地瞧见城门上悬的钟鼓——今儿早晨,钟鼓没有响。”
“这——”
“我们秣陵,紧挨着建邺。晨钟不鸣,无非是京都派兵守住了城门,不放老百姓出城。要是我没猜错,今儿城门不开。怕是要有大事了!”
市井人家能想到的大事,突然蹦进脑海中的,莫过于皇帝选妃选宫女的事了!人家养得娇滴滴的女儿,突然送到那个再也看不见了的高墙里头,不定什么时候拖出来就是一具死尸,谁舍得!
果然,城门不开的消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传遍了秣陵县城。没有女儿为许字的人家,这会子急红了眼一般找女婿。屠户沈以良就是其中之一。他自己咕哝了一会儿,一跺脚道:“我亲自去!”
“阿父亲自去哪儿?”沈沅瞪圆眼睛问。
“亲自去骆家。”沈以良说,“这会子赶着人家下聘是死活来不及了。但赶紧换个庚帖还做得到。换了庚帖,好歹也算是攀亲的意思。若是宫里来挑选宫女,咱们就说阿圆已经有人家了。他们总不至于抢人家家的妇人吧?”
“可是……可是……”
沈以良顾不得——也不明白女儿眼里噙着的泪水是什么意思,自己很为自己的法子叫绝,于是提了昨日没卖掉的两扇猪耳朵,准备自己亲自跑一趟了。他对家里识文善书的二儿子沈岭说:“得,平日里写的那些没啥卵用的字,今日倒是派上用处了!赶紧把你妹妹的八字写在红纸条上,省得我再央人去写了。”
沈岭犹疑着说:“阿父,是不是急了点?”
“再慢吞吞的,你妹妹就要去做宫女了!你指望她造化好,能让你当国舅爷么?”沈以良跺着脚,上前一拎儿子的耳朵,“快去写!”
沈岭那瘦怯怯的小身板,几乎半个身子都给他老爹提溜到了空中,赶紧往回扯着自己的耳朵,犹不甘心,还在那儿劝:“阿父!骆家的小子虽然是独子,但我看娇宠太过,气宇格局不大,妹妹也不喜欢。还不如……”
沈以良怒道:“你以为你妹妹和你似的,挑三拣四不着急!就算是她不急,我也得急了!我拢共就这一个女儿,不能给挑到宫里去!‘气宇格局’几个钱一斤?能过日子就好了!”
“阿父,阿父!万一有别的法子?”沈岭一边救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说,“比如,许给阿末?”
沈以良一把放开儿子的耳朵,旋即脱下鞋,高高地扬起来,眼睛也瞪得铜铃似的——真是发了大火了:“阿圆是不是你亲妹妹?你就会出馊主意?!”他没舍得打儿子,但眼角余光瞥瞥一旁挂着一张尴尬脸的杨寄,尖刻的话没好意思出口。但大家也都晓得,沈岭这是说疯话呢!嫁给市布的骆家,怎么说都比嫁给一无所有的赌棍混混儿要好吧?
沈以良真发了火,就连满心不情愿的沈沅也不敢多言了。她泪汪汪地看着沈岭一脸无奈地进房写她的庚帖,想到这个要命的时候,她的一生竟然就这样和那个长得小猴子似的骆骏飞拴在一起了,心里委屈得慌。
两家离得不远,沈屠户很快就换了愉悦的表情,哼着小曲儿回来了,手中那两扇猪耳朵,换成了两匹细致洁白的素绢。他笑眯眯道:“骆家是厚道人家,一说就肯了。换了庚帖,我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看,人家说,这来得匆忙,未及准备下定的礼,这两匹素绢做见面礼。他们铺子里还有好漂亮的大红色锦缎,秋水绿的薄绡,蜜合色的夏布,将来阿圆想穿什么都行!”
沈沅见木已成舟,终于再不能忍耐了,捂着脸“哇”地一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杨寄也是一脸铁青,勉强挤出“失陪”二字,也起身离开了。
这时,外头传来杂错的步履声,旋即有人“砰砰”地大声拍门。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开门,有敕令!”
沈屠户深感自己的及时!他握紧了手中刚刚换来的骆家的庚帖,上前拉开了大门。
☆、第6章 愁云
送别了大郎沈山,沈家都是愁云满面的模样,果然这日的天气也应景,先是阴沉沉的,过了午,云层越压越密实,酷烈的太阳光只在云边上勾了一道金边,便很快被湮没了。雷声突然一下如劈到人耳边一般,炸得人头皮发麻。紧跟着,密密的雨带着狂劲砸下来,雹子似的狠厉,地面上玉柱般溅起多高的水花儿。
沈沅想着哥哥此刻大约上路了,在这样一个暴风骤雨的日子,踏着足下的泥泞,去向那个阴灰色的、没有希望的未来,她趁着雨声,不停地流着眼泪。
杨寄见她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好容易有个两人独处的时候,瞥瞥四下左右无人,便把她的肩膀揽在自己怀里,低声劝她:“你往好处想。大郎力气大,又是个伙夫,指不定征役回来了,他也还没有见到前线的样子。再进一步说,二郎读书多,想得细,万一他说对了,大郎不光不会有事,反而能从里头升发,说不定给你父母嫂嫂挣个诰命,那不是更欢喜的事?”
沈沅扭了扭身子,哭道:“才不稀罕!我只想见着他的人,哪怕平时那么讨厌他在眼前晃,这会子想着也比什么都好!”
女人发脾气不讲理,根本没法劝,可是杨寄心里只是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