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北站在长桌旁边,他看着陆霜年朝自己走过来。
“走?”
陆霜年瞧他一眼,忽地笑了:“特地等我?”
顾宸北一笑:“嗯。”
水晶吊灯的光芒映在女人墨色的瞳孔里,而那其中的一丝笑意,简直比烟花还要漂亮夺目。
“走吧。”
宋宇鸿已经格外殷勤地备好了车,他是没有参加这样的晚宴的资格的,只能等在外头。却不想等人都差不多散尽了,才看见陆霜年走出来。
陆霜年的步子很慢,与她平日里那标准的军人行进风格截然不同,她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却格外地真实,仿佛整个人都被那一抹笑容点亮,从而变得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旁边有一个男人。
两个人慢慢地从大楼的台阶上走下来,那样的姿态说不出的闲适,仿佛样的场合真的可以让人卸下心防愉快地享受对方的陪伴。
宋宇鸿几乎看得愣住,——那是他从没见过的陆霜年。
直到女人走得近了,他才回过神来。
“陆——”宋宇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女人随意地一抬手止住了他。宋宇鸿下意识地地上手中的大衣,陆霜年也只是接过来拿在手上。
“我自己回去。”陆霜年语气淡淡,她脸上还带着刚刚对顾宸北的笑意,看向宋宇鸿的眼神却如往日一般沉静而冷淡。
明知道那一抹残留的笑意并不是因为自己,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让视线多停留了一刻。
而后一秒,陆霜年旁边的男人目光便如锐利的刀锋一般直射过来,宋宇鸿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在这样的目光下面无处遁形,整个人都是一凛,随即便低下了头,按着陆霜年的意思将车子开走。他本想再对女人说一句“注意安全”,但也清楚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在这两个人面前说出了口,恐怕就不只是“逾越”那样简单了。
顾宸北瞧着那辆挂着情报处崭新牌照的黑色轿车开过路口不见了踪影,扭头看了陆霜年一眼,他笑道:“你的新副手?”顾宸北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意味深长:“他的心思你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拿过陆霜年手中的烟灰色大衣,为她披在肩上。
陆霜年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宸北一眼:“你吓他做什么。”她又道:“我留着他在身边儿,那便是有用处的。”她拉了拉大衣领子,觉得暖和了不少。
顾宸北挑了下眉梢,“用完了呢?”
两个人慢慢的走着,沿着落满了雪的街道,暖黄色的灯光在两个人的身后,映出长长的影子。
陆霜年听着脚下咯咯吱吱的积雪,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用完了的自然有用完了的去处。”
那样的人,从来都与蝼蚁无异,就算你不去将他抹杀,他自己也会堕落成原本的面目。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像所有军人习惯的那样,肩膀之间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摆臂的时候不会碰到彼此,却又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不近也不远。
“那我呢?”顾宸北忽然开口,他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语气漫不经心:“那陆处长怎么看我的‘去处’?”
陆霜年微微一怔,她看了顾宸北一眼,男人的脸庞在微暗的路灯下依旧线条坚硬,他的语气那样放松,下巴却微微绷紧着。她心念一动。
“我不知道。”女人说:“我不知道你的去处,顾宸北,就像我不知道我自己一样。”
顾宸北神色淡淡地听着。
“但我想,只要这么走下去,总会看到尽头的。”她微微仰起脸来冲顾宸北露出一个微笑:“到底有人陪着,就算这路真的无穷无尽,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是我的后盾,也是我的利刃。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如果这条路使我们一起往下走,没有尽头,又有什么可怕。
顾宸北没有说话。他看着路灯暗金色的光线映在陆霜年黑沉沉的瞳孔里,泛出猫一样琥珀的颜色。那里面的暖意就好像连亘古的严寒和冷酷都可以瞬间消融。
这个十六岁上得战场,见过血海尸山闯过枪林弹雨的被称作“战神”的男人,头一回觉得,自己竟然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无所畏惧。
男人忽然伸出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那一尘不染的白色指挥手套,他握住陆霜年的手。
陆霜年愣了一下,然后便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顾宸北手心里有常年拿枪磨出的茧子,陆霜年也有。他们这样相似,陆霜年了解顾宸北,就像顾宸北了解陆霜年一样。
就像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样亲密而柔软的举动从来都不适合他们这样不能有弱点的人,可还是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期冀着距离能再长一些。
人都是贪图温暖的动物。
两个人一直走到秋山路陆霜年的住所。
顾宸北抬头望了望那栋看上去黑黢黢的破旧的三层老楼,又瞧了陆霜年一眼,“你还住在这里?”
陆霜年耸了耸肩膀:“嗯。习惯啦,一个人用不着多大的房子。”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顾宸北那儿抽了出来,在男人转过脸来看自己的时候露出一个格外虚情假意的笑容:“不上去坐坐么?”
那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