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指没沾过阳春水的。唯独这个二女儿,生来沉默安静,颇有些农家人坚韧的性子,做父亲的倒也知足,心道这孩子到底留着自己一半的血,虽然不如她姐姐那样水灵淑雅,却是个能扛起一个家的苗子。
陆霜年进了部队一个星期不到,炊事班的老崔就知道自己这是捡了个宝。
“阿年啊,去把我今天买回来的菜洗了!”
“哎!”
“阿年,今儿个营长说了要加餐,去把后院里的鸡捡两只杀了!”
“哎!”
“丫头,班里兄弟的衣服豁了这大个口子,你给补补?”
“哎!”
没多久,炊事班的几个老兵油子也习惯了这小姑娘的存在。陆霜年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但踏实肯干,也可以帮士兵们做些缝补洗衣的工作。不少力气活扔给她也不叫苦叫累,这点倒教老崔又是满意又是怜惜,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照顾。有了老崔的照护,几个兵油子也只是时不时地和陆霜年开开玩笑,没怎么欺负过她。
在炊事班不忙的时候,陆霜年也可以拥有半个下午的休假,去镇子上逛逛,买些东西。何勋给的那笔钱陆霜年还有其他的用处,于是只靠她在炊事班打杂的那点饷钱,从旧书摊上买些书本抱回去。老崔不止一次笑她,一个姑娘家家,就算嗓子坏了,脸蛋儿还在那,不知道琢磨着打扮,为自己添些新衣服,整天就知道读些酸文假醋。陆霜年也不和他分辩,只是咧开嘴笑笑,低着头继续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她的《二十四战例》。——别说是炊事班,就是这整个营,也未见得有多少识字的兵,所以倒也用不着防着旁人发现她一个小孩子净看些战争教科书。
上辈子陆霜年的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无休止的劳动和旁人的欺辱中度过的。她只是个毁了嗓子,瘦小沉默,不受任何人包括她母亲待见的丫头片子而已,哪里有机会像陆昔华那般读书识字。而后来戎马倥偬,陆霜年到底抽出时间学了识字,读了书,只不过她看的是情报文件,进的是间谍培训班,学的是如何欺骗和利用,如何杀人不见血,早没了那些年幼时候对念书的向往。
那个时候她羡慕陆昔华,羡慕得心里一阵一阵灼烧的疼。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温柔的母亲明明对她和姐姐都很关怀,却为什么在任何抉择的时候舍弃自己。那个时候她以为陆昔华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姐姐,值得她挣来一切对她好。
而她只有在真的接触了那云波诡谲的战场,才知道什么是人心最是险恶伪善最是剧毒。
“陆丫头,你这是跟哪里学会的念书啊?咋这书皮子我一点都看不明白呢?”
瘦小的女孩脸半隐在昏黄的光影里,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微笑了一下,黝黑的瞳孔里却没有微笑的模样。陆霜年用微哑的声音回答。
“哈,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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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二柱你听说了没,过几天可有大人物要来咱们这儿呢,你们炊事班可有的忙啦!”
陆霜年端着一大盆带着泥巴的土豆往炊事班里走,营长身边的警卫正蹲在厨房吃着他的误餐饭,一边神神秘秘地对那个叫二柱的炊事兵说道。
女孩搬了个板凳坐下,“唰唰唰”地清理起土豆来,一并凝神谛听。
“是嘛?!大人物会来咱这兵荒马乱鸟不拉屎的地方儿?什么来头?”二柱大惊小怪地问。
那警卫塞了一嘴的饭,含糊不清地道:“什么大人物?!我哪里知道!我这还是从给营长念电报的那家伙那儿听了一耳朵呢。总之就是大人物就对了,看咱们营长紧张的那个劲儿……”
二柱想了想,又问:“那大人物来了,营长不得陪他们去镇上那饭馆吃饭哪?怎么轮得着咱炊事班伺候。”
警卫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就算人家去镇上吃了,那大人物的随行不还得再营里吃啊?!”说完抹抹嘴走了。剩下二柱一脸的愁容——大人物可不好伺候,过几天这工作量,恐怕是要加倍啊。
陆霜年端着一盆子土豆悄悄地溜开。上辈子以治军严苛闻名的虎将顾耀章,似乎就是这个时候接手第三集团军的吧?
小女孩站在一条板凳上抄起菜刀动作利索地切着土豆,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这是她重生以来,头一回感觉到这一切如此真实。那些她经历过的人和事,见证过的血火生死,都将重新出现重新上演。
顾耀章是汶鼎部队里出了名的严将,带兵有方,为人刚直。敬仰这个词对于后来成为“情报之王”的陆霜年来说很是罕见,但她承认她敬仰顾耀章。陆霜年本人是做情报的,她心里最重的恐怕就是利益。那么多年阴谋诡计里打磨出来,早就失却了那一股子青年人的热血。她曾调查过顾耀章,也在顾耀章的部队做过情报工作,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当得起“铁血丹心”四个字。
哦,顺便一提,人们都说是虎父无犬子,顾耀章遇刺身亡后他儿子接了他第三集团军的担子,就是那个出现在陆霜年葬礼上的家伙,他叫顾宸北。
说起来陆霜年和顾宸北的关系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