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了惨叫,是个庄客的声音,紧接着,怒吼声、兵刃相交声移进了楼内,黄达晓得,魏松等已经撑不住了,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他看向妹子,惨然一笑,“哥哥对不住你!早知有今日,倒不如叫你跟了朱荣那厮去!”
黄玉一哂,“现在说这个,有意思?你打叠精神,杀多两个贼子是正经——能多赚一个是一个!”
说罢,皓腕一翻,短刀已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黄达咬一咬牙,吸一口气,目光移向门口,攥紧了朴刀的杆柄。
只听黄玉“咦”了一声,“那边……怎么回事?”
黄达扭头,黄玉手指的,是大开的窗户。
外头……声势有异。
黄达冲到窗前,纵目望去,浓烟之中,正在到处砍杀、抢掠、强暴的佃户后头,出现了另一拨人马,初初,他以为是贼人们来了援兵,但马上就发现不对劲——
后头的这拨,刀枪并举,竟是照着前头的这拨杀过来了!
前头的这拨,猝不及防,乱成一团。
黄玉突然大喊,“那不是朱郎?”
黄达定睛,后头的这拨,最前头一个,身形矫捷,一柄朴刀,倏起倏落,挡者披靡,果是朱荣!
他心头大震:“吴团”?
吴浩来救自己?
这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黄玉已泪流满面,“是朱郎!是朱郎!我就说!我就说!——朱郎怎会对我不管不顾?”
黄达反应极快,三两下将一张条几拖到门口,提起朴刀,“我下楼!就算被搠十七八个窟窿也要挡住贼人!我一出门,你就落栓,再将条几推倒了,堵住门——万不可自尽!无论如何,撑到朱荣他们到来!”
说罢,不待妹子答应,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下,三个庄客已尸横在地,魏松和另一个庄客已退到了楼梯口。
黄达怒吼一声,一跃而起,竟是从二楼直纵而落,人在半空,刀已劈下,最前边的那个教徒刚刚抬起头,眼前寒光一闪,半边头颅已不见了,鲜血脑浆溅了后头一人一头一脸!
黄达已落在魏松身前,一摆朴刀,大喝,“来呀!”
吴团二百人,攻入黄家庄的教徒、佃户,有四、五百人之多,论人数,吴团远远不及,但上乘宗方面,一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黄达固然想不到吴浩会来救自己,上乘宗也是想不到的:吴、黄的梁子,是个死结,整个山阴县,无人不晓,吴又怎会去救黄呢?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上乘宗攻入黄家庄后,除了负责攻杀黄达的一路,其余的,忙于屠戮抢掠强暴,很快就没了队形,乱哄哄的,没头苍蝇一般,吴团则以排班为单位行动,看似杂乱,其实部伍不乱,纵横穿插,不多时,就将上乘宗的人一块一块分割开来。
变民无法统一指挥,人数优势无以发挥,没几个回合,就乱了,慌了!
吴团大喊,“朝廷大军已至!再不弃械投降,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气势一衰,头脑一冷,就有开始“弃械”的了,正经投降的倒也不多,只是抱着抢掠来的财帛,钻头觅缝,想着怎样逃出黄家庄去?
负责攻杀黄达的一路,人数虽较少,却是主力,带队的头目很快就发现情形不对,前头的黄达,已陷绝境,身边不过二三人,他本人再勇猛,也撑不了几个回合,但目下情形,危不在前而在后,杀不杀黄达,已无关紧要,而若再同黄达纠缠下去,后路可能断绝,到时候,走都走不掉了!
一咬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
这场仗,自吴团入黄家庄算起,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便结束了。
黄达坐在楼梯上,手拄着朴刀,心说,朱荣那厮,上去这许久了,咋还不下来?这两个没廉耻的,总不成,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时,门外皮靴橐橐,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正是吴浩。
黄达拄着朴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瞪着吴浩,半响,扔掉朴刀,摇摇晃晃,长揖到地。
吴浩认认真真,长揖还礼,眉头微皱,表情严肃,没有任何嘲笑或自得的神情。
直起身来,叹一口气,“我也是猝不及防!吴兄,本以为,你至少能撑个把时辰的,孰料……唉!怎么回事?”
黄达脸上发烧,咬着牙,“都是孙和那贼子!……唉,惭愧!”
吴浩心说,哦,出了内鬼?怪不得。
“怎样?伤的重么?”
“死不了!……欸,多谢吴兄挂心!”
“好,你先裹伤。”略一顿,“咱们先检点损失,救死扶伤,别的,迟些再聊!”
火虽救息了,但黄家庄大半被焚,完好的屋子,没剩几间;财帛大半散佚,粮食倒还在;至于人员,男女老少,死了七、八十口,不少人被斩去手脚,开膛破腹,形状可怖——这种死法的,都是平日里欺压佃户最凶恶的一班庄客。
还有,黄家佃户,乃是次民变之主力,大部分黄家佃户,或主动、或裹挟,都参与进来了,不问可知,逃出黄家庄的佃户们,目下都在举家逃亡的路上。
也就是说,黄家大部分田地,明天开始,就没有人耕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