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一下子有点回不过神来:他的母亲去了,盛和帝为什么要来看看?
四周悄寂无声,月光从敞开的门中照了进来,洒在了柚木铺就的地板上;耳边传来春虫的呢哝声,高高低低,忽隐忽现。
景昀的脑中乱成了一团糨糊,却又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地闪过。
盛和帝对他几近莫名的宠爱。
俞明钰身为明惠皇后的表妹,居然能有人强迫了她。
俞明钰生景铮难产之际,盛和帝亲赐了金针圣手入府。
以景晟定云侯之尊,这些年忍辱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浮起。
不,不可能。
那是大陈的天子,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敬仰钦佩的九五之尊,怎么可能是那个让他痛恨鄙弃的薄幸人呢?
“陛下……”景昀喃喃地叫道,“这里阴气太重,只怕不宜久留,微臣送你……送你回宫……”
他站了起来,居然打了一个踉跄,宁珞赶紧扶住了他。
“昀儿,”盛和帝苦笑了一声,“你不必赶我了,今日朕想看看你母亲,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着了火。
景昀的双目赤红,眼神狰狞地朝着盛和帝走了两步,宁珞惊呼了一声,死命地拖住了他的胳膊。
大内总管田公公立刻拦在了盛和帝面前,急促地道:“景大人,不得对陛下无礼!”
景昀喘息了两声,强迫自己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盛和帝的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是你吗?”
“你既然已经猜到,那我也就不瞒你了,”盛和帝的神情坦然,“是朕。”
“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景昀哑声问道,“为什么瞒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告诉我只言片语?”
盛和帝看了田公公一眼,田公公会意,走到门外把门掩上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他几步便到了棺木前,默默地弯下腰来,看着躺在里面的女子。
俞明钰的遗容已经修整过了,二月里春寒料峭,棺木中又放了维持尸身不腐的药材,以至于此时的俞明钰看上去和生前并未有什么不同。
曾经容色倾城、巧笑嫣然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掐入棺木之中,那些被强自压抑在心头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脑中闪现。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对那些风花雪月一笑而过,成了一名坚忍冷酷的君王,却没想到,俞明钰却用这样残忍而血腥的方式让他惊醒,所有的一切不是忘记,只是不敢想起而已。
算起来,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十年前在他的皇后生辰宴席上匆匆一瞥。那一场刻骨的温香软玉,就好像是一场梦,梦醒后再也无从追寻。
“昀儿,”他转过身来,神情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朕从来没想过不认你,只是朕在你母亲面前发过毒誓,只要她在世一日,便不能将你夺走,这些年朕看着你一日日长大,龙章凤姿,才气逼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臣……万万不敢得陛下如此赞誉。”景昀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
“朕原本想娶的,是你母亲,”盛和帝艰难地道,“可朕的母后最后选定的是□□皇后,朕想让你母亲一起入宫,可你母亲却不愿,选了你父亲。朕心中烦闷,多喝了几杯酒,这才酒后失仪,和你母亲有了一晌贪欢。朕一直将她放在心上,这些年都未曾或忘,如今……你可知……朕的心里……也跟那刀剐了似的……”
烛火忽明忽灭,映在景昀的脸上,他的眼中变幻莫名,最终都凝成了寒霜沉入眼底。他冷冷地道:“陛下万金之躯,家母万不敢担此重责。夜寒露重,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吧。”
说罢,他漠然回身,重新在棺木前跪了下来。
盛和帝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道:“你在怪朕?”
景昀没有回答,只是腰身挺得仿佛银枪一样笔直。
盛和帝的脸色灰败,眼中的哀伤浓重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宁珞站在一旁,心中不由自主地泛上了一丝怜悯。在她的印象中,盛和帝一直是一个高高在上、威严睿智的帝王,他制衡有术、治国有方,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大陈连年有余、军备日渐强劲,让历朝来的宿敌北周也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妄图先发制人。
然而抛开那帝王耀眼的光环,此时的他却也只不过是一个无措的父亲。
“陛下,”她斟酌了片刻柔声提醒道,“景大哥他哀伤过度,已经好几天不眠不休了。”
盛和帝心里也明白,这事急不得,便长叹了一声道:“好,朕这就走了,珞儿,你好好劝劝昀儿,事已至此,别太伤心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盛和帝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门外便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好像是田公公在和盛和帝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窸窣声响起,盛和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过了很久声音消失了,这下盛和帝才是真的走了。
景昀站了起来,几步便到了门外,只见台阶上插着几炷清香,下面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