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时分,皇帝用膳消食过后,司浴女官便备好热水,由玉溪伺候皇帝沐浴。方沐浴完,皇帝着褚黄软罗单衣,头发微湿,也不及束发,便来了隆福堂。她一进去,就见沐霖正在准备寝具,动作利落地铺了锦被。伊人倩影在宫灯摇曳下,更添了几分迷离,皇帝心中微动,走过去拉起沐霖的手,笑道:“忙了一阵子,快坐下来歇会儿。”
沐霖回过头,就见皇帝脸颊微红,目光清澈,一头青丝如墨,与白日比,少了几分凌厉之气,多了几分女儿态。这样的她,让沐霖多了些亲近之意,便也不推辞,拿了帕子,坐在皇帝身旁,为她擦着头发。皇帝一边安心享受,一边叹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这些事本不该你来做。”
不知皇帝何意,沐霖笑道:“以前随师父游走四方,平日衣食住行,全由奴婢一手操持,如今只不过伺候皇上起居,并不觉得累。”
沐霖行事利落,身上隐约带股江湖气,时而又不拘礼法,或与她的经历有关,皇帝问道:“你一个女儿家,自小四处奔波,必然历尽艰辛吧?”
“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但途中总能遇到些趣事,还有些奇人异士。大明两京十三州奴婢几乎走了个遍,各地风土物产,人情故事,大体都领略了,也算此生无憾了。”
一说起外头的事,沐霖来了兴致,不免多提了几句,皇帝笑叹道:“看来朕这个统御四方的天子,还不如你,除了祭祀狩猎外,这一年到头都拘在紫禁城里,倒是连南京都未去过。”
这话语里有几分苦涩与无奈,自古天子深居九重,自然不宜四处游历,史上凡是好巡幸之君,全落下个劳民伤财的名声,如秦始皇、汉武帝,还有隋炀帝,都不是安分的主,最终闹得国贫民困。沐霖淡笑道:“皇上是圣明之君,体恤百姓疾苦,奴婢不过一小女子,以一己之私欲游山玩水,怎么比得了您。”
沐霖擦干了头发,起身拿了梳子与冠带,立在皇帝身旁仔细为她束发。
听了这番话,皇帝不免眉眼带笑,倒不是喜欢被人吹捧,而是头一次与沐霖这般随性的说说话,令她身心舒畅。她打趣道:“总以为你就会一本正经的说官话,没想到还会奉承人。”
沐霖俏脸微红,她并非有意奉承,而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觉得她确实是个心系天下的好皇帝。皇帝平日衣食住行力行节俭,即使在病中也绝不耽误政事,一有地方上报灾害,下令赈济不说,还立减膳食份例。平日穿的衣物、香袋,用破了也不在意,多是玉溪补补,又接着用。初以为她行事霸道乖张,作风铺张,相处下来,才知许多事都是底下人安排的,皇帝并不知情。
方为皇帝束好发带,秀荷便领着宫女掌灯进来,在榻前的螭纹夔身铜熏香炉里添了新香,又往冰鉴里换了冰块。如今暑热,乾清宫格局一变,不仅打通了隆福堂的隔间,使凉风穿堂而过,又将冬日的暖阁拆除,屋内宽阔通风。皇帝方沐浴,又有沐霖服侍,自然神清气爽,凉风袭来,倒是觉得身子有些发寒。而沐霖忙上忙下,一通下来,额头上不免出了一层薄汗。
皇帝见状,压下身子的不适,忙掏了帕子,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念叨着:“你先歇会儿,待会儿由玉溪当值。”
因秀荷在旁,对于皇帝的亲昵之举,沐霖更觉不自在,微避开皇帝,行礼回道:“谢皇上体恤。”
皇帝的手一时落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只觉一股异香袭来,心口一闷,一口气不上来,脸色骤变,竟是身子发颤,动也动不得。沐霖微抬起头,却见皇帝神色有异,脸上血色全无,不似平常,一时大惊,吓得忙唤道:“皇上!皇上!”
一声声唤下去,皇帝竟丝毫不见反应,只见她面有痛楚之色,半响,忽得吐了一口血水。如此动静,立即引得秀荷注意,皇帝身子本未好利索,如今又见发病,吓得她六神无主,痴痴呆呆地站在那没了反应。还是沐霖先镇定下来,忙吩咐道:“快去请陈大人和杜大人前来。”
秀荷回过神,哎了一声,一边跑去请太医,一边派人去禀告太后。沐霖忙安抚皇帝躺下,又执其左脉,探下来,脉象乍疏乍数,节律不匀,散乱无章,极似解索。中医所言七绝之脉,即釜沸、鱼翔、弹石、解索、屋漏、虾游、雀啄,为五脏俱死之症,皆是死脉,一般发病后,短不过数日,长不过旬月,就会不治而亡。沐霖脸色煞白,手指微颤,又见皇帝嘴角边的残血红中带黑,唇瓣青紫,更是极凶之兆。想来这段时日,皇帝极重调理,饮食起居样样精细,身子虽虚,却无大碍,怎至忽发重疾?
皇帝见沐霖神情凝重,怕她忧心,即使浑身发颤,还笑着安慰道:“只是寻常发病,要不了命。”
还未等陈衡言前来,玉溪便得了消息匆忙进来,一见皇帝神情倦怠地虚躺在榻上,心疼不已,又见沐霖守在榻前,心里不免迁怒于她。抽出腰间的丝帕,为皇帝擦了残留的血迹,半忧半嗔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怎又发了病。”
话中的责备一听即知,沐霖羞愧难当,皇帝在她这出了事,于情于理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关乎生死大事,她一时绞痛不已。
皇帝喘着气,在旁忙为沐霖开解道:“朕只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