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的门帘被封得死死的,月娥欲窥探而不得,行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方到目的地。她屏住呼吸仔细着外头的动静,只听有人盘查了一阵,领头的男子说了什么,方放了行。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往间似有兵甲之声,极为肃穆,人虽多却井井有条。
月娥正在纳闷这是什么地儿,却已落了轿,有人掀开较帘儿,月娥一看,方才那青衣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正是两个身着紫衫的姑娘,一个端正清丽,一个俏皮稚嫩,两人身后又立了几个杏衣丫头。她方踏出轿子,片刻软轿就被悄无声息的抬走了,还未及思量身处何地,其中稍长的姑娘便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对身后人吩咐道:“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两位紫衫姑娘又对小丫头交待了几句才出去,待紫衫出去后,月娥才瞥开眼巡视一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营帐中,联想方才所听之兵甲声以及青衣男子敏捷的身手,她不禁猜想此为军营之中,莫不是哪个总兵参将?她还不及多想,杏衣丫头对她略施了一礼,就上前为其宽衣解带。月娥先是一惊欲往后退,可又一想这里有重兵把守她必插翅难飞,摸了摸揣在袖中半天的剪刀月娥的目光沉了几分,又思及身世飘零不免黯然神伤,父亲冤屈未申,幼妹无依无靠,她怎可轻生。一时收了念头,转而一想,这里的人一看就气度不凡,若真能依傍其为父申冤,那这点清白不要也罢。
不过须臾,她的心思已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咬着牙依言脱了衣衫,踏入浴桶中。待沐浴完毕,侍女奉上衣物,伺候她更衣。这衣衫轻薄,料子极舒服,该是上好的蚕丝所制,虽算不得裸露,但一看也知是房中之物。更衣后,侍女拿了一方黑布对月娥道了句“得罪了”,便蒙上她的眼睛,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出去后,脚踏在草上,一走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阵,到了另一营帐那侍女就放开她的手,将其交给另一拨人引入帐中。
到了地儿,侍女方解开黑布,睁开眼一看,方才那个稍长的紫衫姑娘又来了,身后跟了几个丫头端着些小点心置于案上,放好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那紫衫姑娘却并未走,反而对月娥交待道:“姑娘且在这里休息片刻,若饿了渴了只管吩咐,我家主子稍晚方会过来。”
月娥只觉得这紫衫姑娘行事礼貌周全,可隐隐带了几分傲气,她压下不安施了一礼,回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那紫衫姑娘亦回了一礼,便掀开帘子出去了,剩下月娥一人,她又不敢随处乱动,只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营帐地上皆铺了羊毛地毯,一切用具与房中无异甚至更甚一筹,案旁的冰裂纹龙泉青瓷是宋代哥窑所产,砚台是魏晋时流传下来的千年古砚,紫檀木笔架上隔着彩漆描金云龙笔,屏风上的山水画略看一眼便知是当朝名家宫廷画师吴子虔的大作,上面的题诗也像是当今阁臣于孟阳、余良甫等人的笔墨。她越看越心惊,于孟阳乃宰辅之臣,余良甫为当朝帝师,几人皆为内阁大臣,他们的诗作笔墨早已传遍天下,为天下士人所模仿,人称“台阁体”〔1〕。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连宫廷之物都随处可见,莫不是哪个宗亲藩王?
月娥打量了一番便寻了矮榻坐下,惴惴不安地等着来人,也不知等了多久,全身已麻木,外头的打更声都敲了三下,看来已到了午夜时分。她正欲起身探个究竟,只听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她又坐在原处不动,须臾,又听有脚步声走进,只见屏风处走来一十五六少年,他着一身月白锦缎长衫,个子不高却也不矮,面容俊秀,身影瘦削,人也略显稚嫩瘦弱,但双目极有神采。月娥连忙起身,对其略施了一礼,便立在一旁。
随后而来的侍女为少年解了外衫,只剩了素白单衣,又有人端来一些酒菜,待安置好了,少年才挥挥手,余人皆默不作声的退下。那少年也不说话,自个儿坐下提了银壶欲要酙酒,月娥见状便走上前来接过酒壶,见他年纪不大便只倒了一浅杯,这时却听他道“斟满”,月娥犹豫了一阵却还是倒了一满杯。
少年一饮而尽,发话道:“等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坐下罢。”
闹了一天,哪能不饿,可这种情况下,早忘记了饥饿。月娥不知其意,身在屋檐下,也不敢违逆,顺从地坐在对面。那少年也不再管她,自个儿一杯一杯的灌酒,明明喝酒时一直都皱着眉头,那副为难的样子也不像擅饮的人,却硬是逼着自己喝。大费周章的捉自己来,也不做什么,只是来看他喝酒的?
眼见着一壶酒都没了,少年脸上早已通红,却又提了一壶欲要酙酒,月娥心有不忍忙上前按住酒壶,说道:“你醉了,莫要再喝了。”
少年却夺过酒壶,也不再往杯子里倒,直接倒入口中,笑道:“朕……”
愣了一会儿,又看着月娥改口道:“我醉不了,可我又必须要醉。”
月娥听不太懂这是何意,为何非得逼着自己醉?再见少年又是一阵猛饮,劝也劝不了,她只能侯在身旁替他小杯小杯的酙酒,怕他喝急了伤身。饮了三壶酒方罢,少年颤颤微微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得差点跌倒,月娥忙扶着她往榻上走,少年满脸酒气嗤笑道:“这样才是够了。”
费力地将人拖到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