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抡才大典又到了,二月初在礼部贡院举行会试,临考前,本是主考官的于孟阳却突然被撤下,升副考官赵原为主考官,任余良甫为副考官,并由皇帝总揽全局。
朝廷于科举历来重视,省府州县各设立学校学宫学田以养士子,由府试获得生员资格,再经乡试获举人,层层选拔方至京师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会试之后,又有殿试。殿试也并非得傅后亲临,只是进士题名皆由傅后亲自把关,且钦点头名三甲,这次傅后却撒手不管,全凭皇帝作主。
殿试历来得君主重视,中第的进士皆被誉为天子门生,而那些士人以后入朝为官也多会对君主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傅后多次皆亲临殿试,即是重视人才,也是培植亲信,如今却将此事交由皇帝做主,这使得才沸沸扬扬请傅后临朝称制的大臣们吃了个哑巴亏,一时都收了这个心思。对于傅后此举,皇帝也疑心重重,不知她到底是有意试探,还是真心交权。
会试过后,确立三甲进士名单,又经殿试勾出头名,士子的考卷先由主考官们审阅,择出文理俱佳者若干呈送给皇帝审阅,皇帝自不敢先看,更别说擅自作主了,遣人将考卷移交于养心殿。傅后却又使人送了回来,弄得皇帝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玉溪在旁见皇帝犹豫不决,心里也暗自思量傅太后此举用意,或许她既存了试探之心,又真起了些归政的心思?
帝师兼内阁辅臣余良甫亦坐在乾清宫为皇帝出谋划策,两人俱坐在椅子上,距离只隔了几尺余。余良甫左思右想了一阵,方开口道:“既然太后两次令人送来,皇上当不必再推让了,不然倒显得过于畏首畏尾了。”
皇帝沉吟了片刻,方道:“朕也是此意,只是这前三甲该如何决断才算妥当?”
此次科考余良甫为副考官,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卷策论,呈给皇帝,道:“士子们的文章臣已看过了,这二人当为可用之才,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方接过来看,余良甫便评说道:“这两个人,一个眼光毒辣,胆识过人,一个有理有据,心思缜密,可谓各有所长。”
又看了看四周,见没了外人,更赞不绝口道:“尤其是那个孟季与,可谓奇才,他这道借古讽今的后汉外戚阉祸论,针砭时弊,直指傅党及李党。”
傅党自然指傅太后母家那边,傅太后摄政之后,任用其兄其弟,把持着朝廷军政,其党羽遍布朝野。李党则指内官监提督太监李德成,他早先就跟着服侍傅太后,深得其信任,在内宫中只手遮天,甚至在势力触及外朝。骂傅党和李党,实则是在指斥傅太后专权揽政,女主天下。
皇帝方看了顾北亭的论疏,已觉其才思敏捷,见解独到,更有一颗匡世济民之心,一时怜才之心大起。如今又听余良甫如此盛赞孟钟,更迫不及待地要往下看了,读下来却令她百味陈杂。
孟钟其文气势磅礴,大开大阖,一口气读下来竟觉得行云流水般畅快,文采不可谓不好,博古通今,引经据典,文理不可谓不通达。可他却明里暗里以古讽今,斥责傅家得势,暗骂朝廷昏庸,阉宦当道。关键是这些话直戳皇帝心底,尤其那句“邓梁之祸殷鉴不远,五侯之乱犹未可迩。至汉献之时,董贼在前,曹阉在后,王相虽忠,国势已颓。噫!孤臣孽子,山河零落,岂不悲哉。”
思及当下处境,外有强蕃,内有权臣,就算在这宫帷之中还有个李德成处处为难,从中作梗,皇帝甚至觉得自己连汉献帝都不如,一时胸中有股闷气上涌。
余良甫见皇帝半晌无语,知她有苦难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他亦悲从中来,叹道:“世道如此,这些话竟说不得,孟钟能言他人所不能言者,只可惜……”
既有胆子说这些话,那么傅太后及傅家能饶得过他?皇帝虽不至于如孟钟所言怨恨傅后,只是怜他一片忠心,不想他枉送了性命,遂沉声说:“余老,能不能设法保住他?”
余良甫也是爱才之人,不然不会拿这些给皇帝看,只是内阁中惟他一人效忠皇帝,实在孤掌难鸣,且主考官赵原乃太后亲信,他难做得了主,叹道:“此疏若被皇太后见着了,这事倒是难办了。”
皇帝听了亦觉可惜,两人皆默然不语,这时侍立在皇帝身旁的玉溪则讳莫如深地沉思道:“也不算太难。”
两人听罢一愣,同时看向玉溪,静待下文,只见玉溪又微微一笑:“皇上可以来招以退为进。皇太后在意的不会是一介书生,而是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更是皇上的孝心。”
玉溪只将话说了半截,却已道出了其中要领,两人心领神会,不禁赞叹玉溪好手段,好心计。
余良甫笑着继续道:“既然皇太后此次将科举一事交由皇上决断,皇上见了孟钟论疏可佯装大发雷霆,下令将孟钟革除功名,逐出京城。皇太后闻言,必会欣慰,反而会放过孟钟。太后也是惜才之人,届时,咱们退可以保住他的性命,消除太后猜忌,进则有可能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玉溪点点头,道:“正是此意。”
余良甫笑着指了指玉溪,叹道:“你这丫头,可真是个机灵鬼!”
皇帝在旁却不出一言,见二人笑闹,此时也揶揄地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