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大比之年,京城就格外热闹,各大酒楼都聚集了四方来的士子,切磋论文。顾北亭几人闹了一夜,十分痛快,第二日起得晚了,听闻一品阁有诗文会,早饭都不及用,打算去凑个热闹。
走在大街上,就是大冷天里也是人山人海,十五才过,年味还未全部消散,各家各户上的大红灯笼还挂着,街上叫卖的,耍把式的,卖艺的,极为热闹。吴宁初来京师,实在被这京城的气派迷了眼,左顾右盼,应接不暇。他赞道:“这京城果然热闹!”
孟钟指了指对面那条巷子,笑道:“那里可是更热闹,去了保证让你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吴宁顺着瞧去,只见来来往往的多是绫罗绸缎的富贵人,进的人火急火燎,出的人步履虚浮,楼外都挂了红绸,喧嚣嬉闹之声都传到这里来了,忙好奇道:“那是做什么的,怎这么多人?”
范元平羞红着脸不说话,顾北亭面无异色也不搭话,孟钟揶揄道:“你若是好奇,去了就晓得是做什么的了,反正我也是多日未去,如今倒是想念的紧。”
吴宁本想一探究竟,可看几人神色不寻常,再瞧见二楼临窗倚了个红衫女子,捏着手帕,朝着这个方向掩嘴轻笑,似嗔非嗔,眉目传情,他脑子轰然一响,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怦怦直跳,脸上也红了一片,痴痴得看着那女子,竟摞不开眼。
孟钟看吴宁真有此意,便收了玩笑的心思,笑道:“这是沁香园的彩蝶姑娘,看来对你有些意思,若你喜欢,咱们不妨就去去。”
吴宁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羞愧不已,忙拉起身旁的顾北亭落荒而跑,借口道:“季与兄说笑了,咱们快走吧,再不去只怕诗文会就要完了。”
顾北亭颇为无奈,连一向老成持重的范元平也面露尴尬之色,孟钟连连摇头,忍不住一阵大笑,等玩笑过了才跟上步子。
才走了几步,远处隐隐传来官差的叫喊声,不过片刻,数十个青衣捕快敲锣打鼓的驱赶着路人,叫唤着“让开,让开,朝廷缉拿要犯了”,路人纷纷避让,来不及收拾东西的小商小贩货物洒了一地,方才还繁华热闹的大街,如今变得紧张混乱起来。好事的百姓们都在道路两边巴望着看热闹,只见大街上锦衣卫压着一个清廋的中年男子,着蓝袍方补,却摘了乌纱帽,一看这身打扮该是个下狱的四品官,他目光如炬,面对汹涌的人群,叫嚣的差役从容不迫。
只听有人小声道论,“这不是兵部郎中耿文中么,真是可怜,这么个好官就要没了。”
旁边有个书生好奇道:“既然是好官,朝廷为何还要杀他,肯定是犯了什么事儿。”
又有人唏嘘道:“哪里是犯了事儿,不过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咯。”
书生依旧不解,正欲再问,可大家都顾着看热闹没人搭理他了,有个好心的货郎,看了一眼书生,问道:“我看你是外地来的罢?这事儿在去年可闹得沸沸扬扬,凡是京里的无人不知。”
书生点头,货郎这才叹道:“这耿文中原本任肃州知府,为人清廉能干,人称‘耿青天’,去年肃王为扩建王府,霸占了不少良田,那王府的豪奴打死一家不依的百姓,耿文中竟依法将那豪奴斩了,为死者讨回公道。肃王得知后大怒不已,非得杀他泄恨,好歹耿文中任期将到,朝廷就将他调回京城,补了兵部的缺,这才躲过一难。”
书生不解道:“这样说他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既然人都调回了京城,为何还会遭此大祸?”
货郎叹道: “肃王怀恨在心哪里会放过他。这几年各地的藩王占田占地的不少,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满京城的都是流民乞丐。耿文中调回京城见了这副景象更加不忿,痛斥宗蕃之害,今年朝廷一开印竟上书写了道削藩策,奏请朝廷削藩。”
削藩!那书生一惊,脸上已变了颜色,货郎也放低了声音道:“这分封诸王可是太/祖朝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子孙共享太平富贵,连先帝爷都不敢动那些藩王,今上年幼,藩王都是皇上的亲叔亲伯,谁敢动?太/祖朝的吴伯奢,因上言分封之弊就以离间天家骨肉之罪凌迟处死,昭徳年间的尚国芳也因议削藩被腰斩处死,耿文中如今上什么削藩策,这不是找死么?皇上饶了他,那些藩王能放过他,这削藩策一出,别说怀恨在心的肃王,燕王、宁王、楚王、秦王、辽王、晋王、淮南王等八王相继上书,以破坏祖制,离间天家骨肉为由,奏请处死耿文中,朝廷如何顶得住这层层重压,只能拿他开刀了!”
书生听完后不免唏嘘不已,摇摇头,羁押的队伍已走远了,街头开始恢复秩序,货郎讲完了又继续摆弄自己摊位上的胭脂水粉,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叫唤着:“胭脂喽,胭脂喽,南京城沁雪斋上好的胭脂喽,二十五文一盒!”
见货郎做起生意,书生也不再打扰,回过头来,却见身旁的顾北亭还望着远去的耿文中出神,他唤道:“子川,子川,发什么呆呢?”
顾北亭对着吴宁一笑,摇摇头道:“没事儿。”
那边的孟钟也沉着眸子,默不作声,倒是范元平出声道:“热闹也看了,咱们快走罢,不然可真是赶不上了。”
几人这才迈开步子朝一品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