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正要朝时轶发作,见状,动作霎那间僵在了半空。
他望着谢长亭的脸,神情巨震。
良久,眼底竟蓄起两汪泪来。
“真是你……”神医喃喃道,“你还活着……”
他伸了伸手,像是想去碰谢长亭的脸。可伸到一半,却又顿住,像是害怕眼前一切皆是梦幻泡影,触之即碎。
谢长亭垂了垂眼。
“恕晚辈无礼。”他说,“您可是家父家母旧识?”
“你……”神医的嘴唇颤抖,“你可知我姓甚名何?”
“晚辈不知。”
神医似乎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一指。
谢长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医馆大堂内院里挂着一张牌匾,上书五个大字,“谢氏长生堂”。
“怀嘉。”神医终于是伸手,抓了他的袖子,声音颤抖不已,“我是你小舅——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母亲珠玉是我长姐,你幼时我还来府上看过你。我送了你一柄木剑,后来被你先生发现,说你日后是要登科及第的,便给你收去折了……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直到被拉到软椅上坐下,谢长亭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东躲西藏的那两年,似乎是听有人议论过,说桑氏谢氏被灭了满门,独独有一个入了仙门的本家小弟还活着,只因当今圣上不敢招惹修真门派。
不过那小弟也没修出个什么名堂来,不然,圣上他敢对谢氏动手么?
但话说回来,入了仙门大宗可真是好啊,连圣上都要忌惮几分……
谢神医,谢诛寰,先是将他按在了座位上,不许他再四处走动,又命医女先呈三味补药上来,他亲自调配、煎制,晾到合适的温度,又盯着他喝下。
谢长亭一时有些恍惚。毕竟他只身居于寒山多年,了却凡尘、一心修道,如今忽然发现自己竟还有个在世的亲人,面对着对方的殷殷切切,心下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忍着满口苦涩,勉强咽下汤药。一抬眼,便见谢诛寰正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这神情落在他这张五大三粗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怪异,简直是……金刚垂泪。
等他喝完了,谢诛寰抹了抹泪,鼻子抽抽地继续开口。
“那年皇帝下令诛……诛我谢氏九族,你后来是如何逃脱的?这些年来你又在哪里?你是入了哪家仙门么?”他连珠炮弹似的发问,“又是谁……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他一面说,一面紧紧抓着谢长亭的手,好似自己一松开手,失而复得的宝物就会消失不见。
谢长亭还未来得及应答。
便听一旁的时轶开口道:“是我。”
谢诛寰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什么?”
“是我将他伤成这样的,舅舅。”时轶无奈道。
谢诛寰:“……”
谢诛寰:“?”
谢诛寰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你说什么?是你伤他?”他脸色骤变。
谢长亭连忙道:“您听我解释,这其中有误会!”
谢诛寰厉声道:“这能有什么误会!怀嘉,你说,是不是他逼你做了什么,啊?舅舅这便替你报仇!”
说着,挽了挽并不存在的袖子,眼见着手就要朝时轶身上招呼过去。
谢长亭:“……”
他连忙朝时轶使眼色,让他先行离开此处。
谁料时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舅舅!”谢长亭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谢诛寰动作一停。
“他并非有意要伤我。”谢长亭顿了顿,放软了声音,摆出许久未曾有过的、同长辈撒娇的态度来,“您先听我说——我八岁那年,被我师父所救,收作了徒弟。”
谢诛寰表面瞧着五大三粗的,背地里竟然很吃这一套。他勉强收住拳头,脸色仍然紧绷:“你师父是谁?”
谢长亭:“上善门见微真人。”
谢诛寰一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谢长亭默了默。
“那年,离开京城时,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回忆骤然翻涌。那时他衣衫褴褛、气息奄奄,被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抱起,放在了马背上。
对方身上有一股油然而生的亲近之感。于是他悄悄睁开眼来,正巧望见车马走过路边长亭。
“我说家父姓谢,我叫……谢长亭。”
谢诛寰的神情在这一刻终于震愕到无以复加。
“你说你是谢长亭?见微真人座下谢长亭?!”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那他是谁?他该不会是……”
时轶很自然地接道:“舅舅好,在下时轶。”
谢诛寰看看时轶,又看看谢长亭。
那一瞬间,这半个月里他听说过的所有修真界头号八卦,与师兄发展禁断恋情的仙门弟子第一剑修为爱赴死,拆散有情人的恶贯满盈的世仇门派凶手……
渐渐地……同他面前的这两人,对上了。
什、什么玩意?
谢诛寰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时轶腰间的无极和他那只鬼鬼祟祟地、想往谢长亭身上揽的手上来回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