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又道:“你看,你家仙君一死,上善门就不要你了。我瞧你在这做门童,日日伏低做小,也挺辛苦,不如这样。只要你说出他八字,我便给你五百两银子,如——啊!”
“啪”的一声,话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被扇了一个耳光。
一阵动静,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这回发出声音的却是扬灵。
“不知好歹。”许久没有出声的洪朗此时终于开口道。
扬灵却忽然间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你闭嘴!”
“你们闭嘴!闭嘴……啊!”
而在此刻,谢长亭终于拐进小巷深处,看清了里面的一幕——
云起云收分站两边,将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童压在地上。
洪朗背着手,站在小童跟前,正用力将他的右手踏住。
脚尖用力,狠狠碾着,一下又一下。
谢长亭像是被人敲了当头一棒,脑海中一片空白。
时轶追了过来,走到他身后:“这是怎么……”
被踩住的小童已然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泪眼朦胧,闭着眼,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你胡说八道——我家仙君还活着!他还活着!!”
那三人均是一愣。
洪朗捧腹大笑起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难不成你还指望一个死人能来救你么?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说出——”
唰啦——
一阵清脆剑音响起。
那三人齐齐回过头来。
时轶也愣了一下。
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又抬起视线。
——而谢长亭正将他的本命剑持在手中,笔直地指向对面三人。
洪朗先是被吓了一跳。
等他发现用剑指着自己的是一名女子时,又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戏谑的神情来。
“这……”洪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望见时轶,脸色先是一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哟,我还道是谁在多管闲事呢,这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时轶吗?”
时轶眯了眯眼,迎上他的目光:“原来是洪道友。”
他说着,朝谢长亭身边迈了一步,伸手拦在他身前。
洪朗见对方做此举动,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底气更足,于是又转向他身旁的“女子”。
“悬济宗一战后,听说你没了踪迹。原以为是受了伤,没想到竟是去谈情说爱了。”他嬉笑道,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无极剑身上,“时轶,这是你夫人?好大的脾气啊。”
谢长亭拿着剑的手几乎在发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理应愤怒,可心底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让他怔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拔剑出鞘,仅仅是出于本能。
洪朗见谢长亭不肯将剑放下,也慢慢将踩着扬灵的那只脚抬起来了。
扬灵左手抓着被踩断了指骨的右手,死死咬着嘴唇,想要失声痛哭又不敢。
“怎么?”洪朗见对面二人没有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你们还想同我打一架不成?”
“那倒没有。”
时轶忽然开口道。
他转向谢长亭,声音略微低了一些:“你先将剑放下。”
谢长亭一怔,接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时轶仍是不动声色。
“还给我吧。”他朝谢长亭伸出手来。
洪朗嘴角一勾,眼底流露出几分戏谑来。
谢长亭慢慢地垂下头去。
是了。明月山宗主离大乘只差临门一脚,他们二人都不是他对手。此时此刻,虽不知他本人是否在此处,为避风头,不对他的亲侄出手,乃是人之常理。
他闭了闭眼,将无极丢还给时轶。
时轶一把握住了剑柄,又连忙来护他心口,嘴上还说:“夫人小心。”
手上扶着谢长亭,眼睛却直直看向洪朗。
洪朗的目光得意洋洋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又猝然顿住。
他忽然看见……时轶在冲自己笑。
下一刻,长剑脱手而出!
铮铮剑鸣后,洪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来。
谢长亭猛一睁眼,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时轶很有先见之明地从后方按住了。
“下次别拔我的剑了。”他听见时轶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还有伤在身。这样脏手的事,交与我来便是了。”
时轶一面说,一面上前去,将已哭昏过去的扬灵抱起,让他枕在自己肩头。
谢长亭望向他背影,心中有一刹那的恍惚。
有伤在身……
数日之前,曾有一人向他说过相同的话语。说心疼他,说有自己在。
可那日临阵前,脱逃的人是他,推自己挡剑的人也是他。
至于时轶,从不及他心目中曾经的师兄那般温柔稳重。毕竟此人自见了他第一面起,就总同他说些玩笑话。
谢长亭亦从未当真过。
因为他后来发现,对方似乎只说不做,赞他两句貌美,见他不乐意,也未曾有过下文,便当对方只是“君子见色,止于起意”。
可直到今日,他终于所有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