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言。
他们需要一个缓冲。
愿意安顿下来的人即使被裹挟走也只能拖后腿,塔砂给他们安身之地,换取他们能提供的劳力。想要再战的人必须理清自己的目标,整顿好自己的队伍,了解自己与敌人,别像历史上一大堆失败的起义一样自己就分崩离析。热情必不可缺,但空有热情徒劳无益。对新世界的建设毫无头绪,只想着摧毁旧世界的人,仅仅是破坏者而已。
当然,现在要说摧毁旧世界也太过遥远。
塔砂无所谓角斗士对她是否感恩,只在乎他们对她是否有用。她既不想让他们的一腔热血白白浪费,也不想要一群高喊着圣战玩玉碎的恐怖分子。
接纳角斗士的过程并不容易,这些战士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像得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役老兵。最开始安排来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全都是之前买来的兽人奴隶,等到统一培训那天,他们发现前来给他们上课的人是人类,许多人都变得相当不配合。
第一天就发生了不少冲突,救火队员杰奎琳用歌声放倒了几个反应过度者,兼任教师和安保队长的亚马逊人朵拉用箭将好几个人的衣襟订在了教室后面(“下一次我会射胳膊,再下一次是脖子,说到做到。”)。一个落单的老师遭遇了袭击,他手无寸铁且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次袭击中折断了胳膊,若非巡逻队及时发现,事情本可能变得更坏。
这被视作一桩糟糕的恶性事件,作案人被公开审判定罪。他会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并在此后作为无偿劳工,强制服刑三年。
这事在前角斗士当中激起了不小的骚动,以扎克利为首的激进派愤愤不平,玛丽昂和泰伦斯费了不少力气才没让他们做出什么蠢事。不少风言风语和赦免要求在人群中流传,塔砂对此毫不动摇。她会为可塑之才提供尽可能的帮助,至于冥顽不灵的破坏者,就乖乖在工厂里劳改着吧,别出去害人害己为好。她冷眼旁观,直到玛丽昂冲进了受害者的病房。
“你到底在想什么?”玛丽昂暴躁地说,病房的门被她撞得嘎吱响。
病房中的人依然打着夹板,用那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写着什么。看到玛丽昂进来,他停了停,说:“早上好。”
“早上好?”玛丽昂大步走到病床边,看上去很想把病人抓起来,“是你故意挑衅他的,对不对?”
“我不接受这种不实指控。”病床上的人,撒罗圣子塞缪尔皱起了眉头。
玛丽昂夺过塞缪尔手上的本子,扔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她眼中盛着冰冷的怒气,质问道:“你明明把兽人当成害虫,为什么要报名去当什么老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塞缪尔不太自在地说。
“所以呢?你想说你在这两年里洗心革面了?”玛丽昂冷笑一声,“你还穿着那身披挂去上课,还在跟人说什么光明和正义,谁会相信你一下子对我们充满了善意?”
“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有很多事改变了。”塞缪尔说,“我试着……”
“牧师大人试着对我们也施舍怜悯吗?”玛丽昂讥讽道。
塞缪尔的脸上染上了怒色,他张了张嘴,又深吸一口气,让语调平稳下来。“我很抱歉。”他硬邦邦地说,“我也在……在反思,在想一些东西。”
玛丽昂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从未想过会听到道歉。
“你看到那些先来的兽人了。”塞缪尔说,“在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帮过忙。”
他在说那些先一步被买下来的奴仆和娼妓,那些现在担任工作人员的混血兽人。
开始只是人手不够,东南角总是很缺医生。地下城的来客询问他是否愿意帮忙,塞缪尔到了地方才知道要治疗的并非人类。他看见曾经远远见过的人,近距离看上去,他们的眼神更加空洞吓人。撒罗的圣子脸色难看地退出去,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的人类护工对他嘘寒问暖,在忙碌中抽空给他拿来温水和椅子。
他坐在那里,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再后来塞缪尔忍不住上前给一个女人畸形的腿骨动了手术,对方看上去完全是个人,只是手背上长着几片鳞片而已。她安静,温顺,无害,要如何看出她不是个生了病的人呢?
牧师停留在病房中,承受着来自两边的煎熬。那些人身上和心中的创伤毫无疑问与光明、正义背道而驰,坐视他们受苦不合教义,可同时他们又不是人类——无论有多像。这矛盾让塞缪尔饱受折磨,只能在午夜低声唱起祷词,向撒罗神发问。几双眼睛在歌声中打开,几个混血兽人抬眼看他,那眼神让他想起受苦的士兵。
在此前战斗之后产生的种种问题,再一次在塞缪尔心中浮现。
人是否需要撒罗神?神究竟是什么?在神明离去之后,在埃瑞安的土地上,撒罗教究竟有什么意义?神真的无差别地爱着所有人又憎恨着人以外的所有生灵吗?那些教义之中,有哪些是撒罗的本意,又有哪些是漫长时光中的以讹传讹?
于是……
“你在兽人当中传教?”玛丽昂惊异地说。
“我没有传教,只是讲述一些故事,劝他们向好的方向看,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塞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