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不由慢慢地睁大双眸,仔细看去,却见眼前这偌大的院子中,竟满满当当,放着有许多的童子抱鱼灯,有的放在地上,有的便挑在廊下、树枝上,还有的被些孩童提在手里,见了云鬟来到,便跑上前,笑着举高,口中脆脆地说道:“典史,这是送给典史的!”
云鬟不解:“给……我?”
赵黼是最知道这童子抱鱼灯的典故的,——最初是他先前在京内,偷偷把她带出来后之事。
后来年下,却是徐沉舟那厮,送了一百盏童子抱鱼灯过来给云鬟。这件儿赵黼当然也知道。
是以跟白清辉说起的时候,还因为这灯而记下了一笔账。
如今见满院子的抱鱼灯,还以为是徐沉舟故技重施了,正要打翻出醋坛子,猛地停了这话,不由也有些愣怔。
众孩童几乎一人手中提着一盏,闻言雀跃笑道:“是给典史的。”
灯火辉耀,照的众人脸上都一片明亮,孩童灿烂天真的笑脸竟如此好看。
云鬟仍旧有些迟疑不解。
这会儿,却是相识的一名地保出来,便笑着说道:“年下的时候,典史不是曾送了九十九盏花灯么?这些孩子们记在心里,知道你爱这个,今儿是特意给典史送花灯的。”
忽地有个女孩子道:“哥哥拿我的,这个花灯,是我娘亲自做的,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交给哥哥呢。”
云鬟转头,却见竟是霍良儿,手中果然也提了一盏朴拙可爱的童子抱鱼灯,高高擎起,盼着她接。
云鬟犹豫着接了,正打量之中,便见本地一名甚有名望的耆老走了出来,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笑说道:“典史勿惊,这都是孩子们跟本地父老的一点儿心思罢了。这两年多来,典史的功劳众人有目共睹,你跟白知县大人,向来为本地多有操劳,前儿又遭了那样的惊吓,故而大家伙儿商议着,给典史送这吉祥花灯祈祈福,愿你少灾少难,以后永远的光明吉祥。”
当初程典史要退,选着要推云鬟为继任典史之时,这些知道内情的本地士绅、耆老们,一来因云鬟是个新来之人,二来,毕竟是年少的很,虽然早听说她各种能耐事迹,但毕竟心里有个看不起的意思。
谁知道自从接手典史一职后,这少年竟将所有都料理的井井有条,倘若是有离奇凶案,浑然不惧,竟跟白知县配合无间,所有再可怕的案件都能迎刃而解,比如当初令满城惶恐的女鬼杀人案,以及近来戒珠寺的案子,经过程老先生跟至善禅师的口,也是人尽皆知。
这也罢了,最可贵的是,因典史负责的是刑狱、诉讼等事,会稽本是个偏僻而小的水乡,百姓之间,最多的便是些类似“鸡毛蒜皮”的琐碎案件,比如邻里纠纷,家中不宁,偷盗失窃等等……若闹出去,都是她负责料理。
她竟也不怕劳烦,每每亲临调停,偏偏又目光如炬,心底明白,所判所言,连最难缠的人物也忍不住佩服。
是以这从上到下,满城百姓都甚是庆幸感激。
这耆老说罢,周围的孩子们便齐声叫道:“愿典史少灾少难,光明吉祥!”童言稚语,极为悦耳动人。
灯火盈盈,照着许多张天真的笑脸,每个人面上都是十分满足喜悦的笑容。
这浮光点点,笑语喧哗,如真如幻,云鬟双眸之中已经有泪滚落,竟是无法言语。
云鬟忍了泪,强打精神,叫陈叔奶娘等招呼众孩童去,叫发月饼,散果子给他们吃。
孩子们将抱鱼灯都放下,又高高兴兴地跟着去吃果子,有两个孩子走在一块儿,忽地其中一个大些的男孩子忽地说道:“我将来也要像是典史一样,当个好官,破许多许多案子。”
旁边儿的女孩儿也悄悄地说:“我也想做好官。”
那男孩子笑说:“妹妹,女孩子不能做官儿。”
此刻云鬟打量着满园花灯,想到众人方才所说的话,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涩,翻翻滚滚,竟再也无法按捺,愣愣地站了半晌,便捂着脸在灯丛中蹲了下去。
赵黼本要去叫她,忽地见她如此,虽然无声,可是肩头不停轻颤,显然是在哭泣。
刹那间,赵黼心头竟一疼,想要去拉她起来抱住,竟又不能,心口中像是堵着什么,难受的紧。
巽风跟周天水在后,一直看到现在,周天水便撒手,走到云鬟身旁,想劝她,又不知从何开口,自会能陪着她站着。
赵黼正呆呆看着,忽地听巽风说道:“无视她的悲欣,折断她的羽翼,囚于一人牢笼,真的就是世子平生所愿吗?”
赵黼猛地回头,灯影中狠狠地看着巽风。
是夜,夜深。
一轮圆月浮在头顶的青天之上,赵黼躺在院中,也不在意秋日露重,枕着双臂凝视那天际皓月。
他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也曾是这样一个圆月当空的日子,他模模糊糊地睡在京城的世子府庭院内,听着草丛中有虫儿喓喓地叫,那时候,有个人从屋里摇摇晃晃出来,走到他身边儿,打量着他。
半梦半醒里,他留意到了,想醒来,又有些不能醒。这个人本是他所轻视的,并不曾放在心上,但是却又知道,这个人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等他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