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说:“造孽太多,老天爷也不想让他轻松上路。”
年轻的法医却在叨叨,“突然很想吃豆腐脑啊……”
副执行跑到空地上,差一点把胃都吐出来。
跟来记录的书记员将执行告示贴在矮墙上,以免附近群众见到土坡上遗留的血肉惊慌报警。
终究这一切都已宣告结束,结束在第一声枪响惊山,亦结束在终审法锤落判。
正义或许懒惰、或许迟疑、或许久候不至,但他永远存在,永恒如新。
午后,瑞丽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少女躲在云后低声抽泣。
余乔到中院领走余文初骨灰,离开时天空灰蒙蒙,几乎就压在她的黑色伞尖。
法院外停着一辆黑色现代,经过时有人摇下车窗,“余乔——”
是老郑,还穿着警服,对她露出憨实的善意的笑,“正好来法院办手续,你去哪?我送你。”
余乔犹豫,“准备去汽车站,不过不好麻烦你,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老郑马上下车,好心替她撑起伞,“别跟我客气,我正好顺路去趟汽车站,真的,别不信啊。”
余乔推不掉,先道谢,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老郑开着车,透过后视镜观察她。
余乔今天穿一身黑,长发披肩,面色苍白,比照片更瘦。
他的视线落在手背上,不由得心惊,她的手瘦得几乎是皮包骨,淡青色的筋脉一根根凸起,似乎已然成为八十老妇。
“余乔。”
“嗯?”
老郑用余光打量她,清一清嗓子才开口:“你最近怎么样啊?”
余乔轻轻抚摸着骨灰盒上的纹路,闷声答:“刚刚领了我爸的骨灰,应该算不上好吧。”
老郑的话被卡在半道,没办法继续。
等红灯的时候,他突然说:“周晓西那小子其实挺喜欢你的。”
“是吗?”
“不过这事违反纪律,就给队里调回来了。”
“他牺牲的时候多大?”
老郑说:“二十五,眼看四月就二六了。”
“真年轻啊……”她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和低垂的树,轻声感叹。
“没办法。”老郑的口头禅似乎就是‘没办法’,“抓毒贩总会遇上这种事,多了就习惯了。”
“陈继川呢?”
“死了。”
“噢,对,死了。”她过于迟钝,仿佛还在梦里。
快到汽车站,老郑忽然问:“余乔,结婚了没?”
余乔说:“没有。”
他又问:“处对象没?”
余乔也透过后视镜注视他的眼睛,“没有。”
老郑叹口气,“你得向前看,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满心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老郑把车停在路边,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讲出口,“没事,就随口问问。”
身份尴尬,相互之间无话可谈。余乔道谢,匆匆下车。
老郑在雨中追她,“余乔,余乔——”
她回头,他塞给她一大袋营养品,原本打算带回家孝敬岳丈,但遇上她,实在过意不去,“你拿着,带回去好好补补。”
余乔不接,纳闷地皱着眉,“郑警官,你这是……”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吃饱向前看,别老想着过去的事。”老郑干脆把纸袋挂在她手腕上,转身就跑,将余乔留在雨中空寂的广场。
雨溅开在伞顶,行程矮矮一层雾,令天空也变得面目模糊。
老郑窝在车上,匆匆拨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辗转两次,等上二十分钟才有人接。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透着一股懒劲。
老郑开门见山,“我刚遇上余乔了。”
他的话断在这儿,对面也没有回音,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根本不敢开口。
老郑掏出一块钱一只的打火机,把嘴里的红河烟点燃,深吸一口,“去领余文初的骨灰,小姑娘,瘦得不成样子。”
那边嗤一声,似乎没头没尾地笑起来,“她本来就瘦。”
“我说真的,真瘦得看不下去。”他的嗓子哑了,忽然间好一通咳嗽,咳完了继续感慨,“我问她处对象没有,她说没,还问我没事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人说:“我还想问呢,你闲得慌了打听人搞对象的事干嘛。”
“我就是想问。”停一停,老郑又说,“我替你问。”
“我他妈什么时候求你了?”
老郑喊他,“川儿。”
“哎。”
“余乔真挺不容易的……”
“那就别给人添麻烦了。”
老郑把烟掐了,总觉得心口有块石头闷着,透不过气,“行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
“那挂了啊。”
“你在里面缺什么?我让钱佳给你送。”
“还让人送啊,多送几次人都要爱上我了。”
“别他妈臭不要脸。”
电话里传来一阵闷笑,笑完之后说:“我挺好的,真的。”
他回头看,太阳盖在云里,窗下无光,鹏城也是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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