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瞧见大门里又出来一人。那人一身淡灰深缘儿衣袍,外头披着月白大氅,领沿儿上密密的白兔毛托着一张如画如刻般的脸。日头洒下的光晕在他身上笼了层金边,贵不可言的视感。
苏一觉得小白生得好,这人却比小白生得还好,只年岁大了些。没有生嫩气,素淡却矜贵。她又心生感慨,念叨着什么人与什么人来往,想起一句诗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也不知称不称这意思,瞎念叨念叨罢了。在她那一方天地里,哪里能见着这些人物。周安良那样儿的拎过来,提鞋也不配!
她兀自瞧着人发痴,那人却已到了她面前,开口问了句:“昨儿借宿在此的姑娘罢?”
那声音带着空阔辽远之意在她耳朵弹开,苏一醒了神,要抬手擦口水,先问一句:“你与我说话?”问罢自觉此番样子过没出息,忙又跟一句,“是了。”
“难得在韩肃府上见着外来的姑娘,一道儿走吧。”他说着话,平稳地迈开步子。
苏一竟不觉得他生分,不自觉地跟着他,“爷是韩总管好友?”
“算是吧,偶来他府上转转。”
他走路的姿势也是极好看的,步法匀称。苏一跟在他身侧,那曳曳的大氅不时扫到她胳膊。天气清寒,她把双手往袖子里缩。这位爷瞧见了,从大氅里伸出手来,把手炉给她,“拿着用。”
“不必。”苏一抽出手来摆动,恰好被他塞进了手里,便也只好抱着了。她心里生暖,越发觉得他是好人。
这位爷瞧着贵气,却又不倨傲,一路上走着与她说话,哪哪都好。他问起昨晚的事情,她也不顾忌地说了,又问他,“我真如爷爷嘴里说的那般,粗蛮小气么?”
“这事儿不好评判,但看你那位周大娘什么心思。若真是借几日,也无妨。怕只怕心思不限此,占了便不还了,叫人气不顺。”
苏一抱着手炉,歪头仰着看他,“周大娘倒没什么,只是我不放心那周安良和他那个妹妹。依我的了解,占了必不会想还的。又不知沈家三小姐什么脾性,若是沆瀣一气,我和爷爷还吃那哑巴亏不吃?到时周大娘再拿情义的话来哄骗我爷爷,怎么了局?难道我家的东西,最后要改了姓周?”
他身直面淡地迈着步子,“你将房契拿出来,别易了手到时没了依据。先这么僵着,得需叫你爷爷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他后悔,才好办事儿。到时到衙门里击鼓告状,就说他周家霸占家宅,必是能定罪的。若你爷爷护他,这事儿就告不成,是以需得他心生懊悔。若你的推测不对,他们真就借了几日便归还了,你还回去,好声好气儿道个歉,仍是一院里相处。”
这话甚和苏一的心意,原她也是这般打算,只是还没想明了。经他这么一说,便通透了。她要谢他,借口又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他忽停下步子来,转身正对她,说:“我到了。”
到了……
苏一转头去瞧,却是惊了一跳,面儿也呆了。不知不觉,她怎么竟跟着他走到咸安王府的大门前了?!
☆、分歧
苏一对这王府心里有阴影,避之不及。筛了下腿下意识要跑,却还稳着神思道了句,“民女不识王爷真身,冒犯了。”话一说完,捎着动作一扭身儿跑了个没影。
这人果也是她说的那个,咸安王府的王爷许砚。瞧她那般神态撒奔而去,不知其因,暗自一笑,置之一边自顾回府罢了。踩脚上了阶矶,大氅垂摆覆地曳曳而动,云纹压的边摆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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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金银铺今日颇为冷清,只有陶小祝一人守着店面子。午后阳光打进铺子来,铺了槛内三尺亮白。他正有些打盹,忽见得苏一风风火火进了铺子,惊得一个激灵把困意打消了大半。
苏一风风火火也是常有的事儿,今日却又不知为何。但见她停在桌边儿撑手大喘气儿,腕上还挂着包裹,陶小祝起身过去,手里甩着腰上皂绦把玩,“半日不见人影,躲哪偷懒去了?需得告诉你,这要扣工钱。”说罢瞧见她身前的手炉,伸手拿了过来细瞧,“这么个精致的玩意儿,你哪儿来的?掐丝珐琅,勾莲八瓣,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用的物件儿。”
“坏了,跑太急忘还了。”苏一抬手捂住突跳的心脏,直起身子夺过那手炉来,自顾嘀咕,“不成,我得还回去。”但走两步又停住,仍是嘀咕,“不成,我去了也见不着,还给谁去?保不齐还是被撵出来,当个要饭碰瓷儿的。”
“你嘀嘀咕咕说的什么?半日不见,鬼鬼叨叨的。”陶小祝敲她脑壳,把手里甩的皂绦撂下,靠到桌沿儿上双手抱胸。
苏一这厢回了神儿,侧目看他,声气幽幽道:“这东西是咸安王爷的,我忘还了……”
青天白日的说这等笑话,陶小祝稍许一愣,嗤笑两声儿,站直身子,“咸安王爷给你东西?我瞧你是癔症犯了。这半日哪里去了?难不成便是去哪个大户人家偷的这个?小心人报官抓你,衙门的人来了,你师哥我也保不住你。”
“真是咸安王爷的,他还与我说了一路的闲话。”苏一抱住手炉,说得诚恳,“可怜我手冷给的我这个,我将他送到王府门口,他说到家了,那不是咸安王爷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