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火了,手伸进怀里掏了又掏,带着热气的破旧玩具小木刀掏出来,炫耀似的在他面前挥一挥。
“不就是聘礼么!又不是卖身!别以为我不敢退!”
本来已经做好激怒他的准备,却看到武松一惊,明亮的双眼迷惘了一阵。
“这么久,你……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她冷笑一抹泪,“怎么了,又不沉!”
难道还把它混在一堆杂物里,埋在梁山,以后找也找不到么?
这便算是承认了,自己也觉得没出息,别过头去不看他。有点后悔把小木刀亮出来了。
再看旁边,几个耳尖眼尖的军民群众已经闻声赶来,互相交换一个八卦的眼神:这是吵上了?
武松眼神温暖了一些,也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小木刀给她放回手里,平息了好一阵子。
环视四周,忽然问她:“这是哪儿?”
她不解,“幽州城啊。”
“六娘,我……我不知道哪句话说得错了,但你是知道我心的。你看看眼下这座城,你想想守城牺牲的那些人。现在咱们过的不是梁山上的安稳日子,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随时能去见祖宗的日子。你以为我在乎什么名正言顺传香火?那些都是小孩子想法!——你想没想过,只要北边骑兵下来,只要咱们有一次没抵挡住,什么名分香火闲言碎语,统统他娘的完蛋!你一个弱女子,一路陪在我身边,武二领你的恩!名分是没什么用处,但我想着,万一我哪天战死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起码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起码能拿一份烈士家属的抚恤!若是哪天咱们一起死在这厢,因着是夫妻,人家能把咱们埋一块儿!你要是觉得这些不重要……”
她怔怔听着,看他起伏的胸膛,看他坚定而坦然的眉眼,突然泪流满面。所以这才是他心底的想法?为什么自己从里没想过这些事……
仿佛应和武松说的话似的,不远处几声嘈杂的“让一让”,担架上几席白布,被一前一后抬着,静悄悄抬出了城。那是上次守城战时中的重伤员。挨了许久,尽管有神医诊治,但终究生死有命,每天有抗不过去的。
生命脆弱如斯,谁能保证,明天的同一时辰,自己还能看到太阳?
她不自觉呜咽出声,也不顾多少人看着,一头扑到武松怀里,用力抱紧他肩膀,腮边的泪水浸到他粗糙的麻布衣衫里。
“重要……谁说不重要……是我没、没想那么多,我……我只会胡思乱想,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当然要做夫妻,能……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武松双臂收紧,低头抚她后背,又忽然意识到众目睽睽,有些局促。
“我、我就是说说……你别当真……我不会不要命……不会真死……”
她拼命忍回眼泪,嘻嘻笑道:“那是自然。”
喘息一阵,顶着个红红的眼圈,笑着问他:“所以——什么时候办酒?咱们速战速决,我得昭告天下,武松武二郎是我男人,别人跟你打架的时候当心着点儿。”
武松眼中闪过一丝温存,扬头看看太阳,提议:“今天下午?”
真是说做就做的实战派。答应的事就不能反悔,潘小园也只好跟着忙活起来。
别人家出嫁的新嫁娘,都是呆头呆脑坐在闺房里,木偶似的等人打扮穿衣服;她倒好,不得不亲力亲为,衣箱里翻腾翻腾,找出一件最华丽的青衫长裙——这年头婚礼上“红男绿女”,新娘一袭青衣,她倒喜欢——衬皮肤白。
衣裳检查一遍,抖落抖落灰,仔细穿在身上;珠宝首饰没一件正式的,还是管方金芝借了件镶珍珠金丝团冠儿,一边试戴,一边吩咐门外的炊事兵:“——杂粮粥里放点糖!豆腐干别忘了淋麻油!——酒要节省着用,悄悄掺两成水,大多数人喝不出来!”
在自己的婚礼上张罗假酒,洪荒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她潘六一个奇葩了。
然后是拟定宾客名单。她手头倒是有现成的联军首脑花名册,讨几张白净宣纸,叫几个会写字的兄弟,遣词造句,“请柬”写了十几张,就觉得手酸;看看外面日头,来不及;干脆不写。
巡城几声锣响,派几个大嗓门,消息就立刻传遍了军营各地。大家也都知道这战地婚礼,象征意义多于实质,因此安排好防务,其余人就当赴个酒席,嘻嘻哈哈的来了。
本来宋时婚仪十分繁琐,“亲迎”这个环节更是铺张热闹。譬如得事先将新人的卧房布置完毕,嫁妆堆进去,若是嫁妆丰厚,还得派专人看守,免得丢了;譬如迎亲队伍须得浩浩荡荡,最好是鼓乐喧天,拥到女方家门口一催再催,免不得给散不少“利市”红包,再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把人家的宝贝闺女“抢“出来;譬如新娘进门之时,撒谷豆、跨马鞍、坐虚帐、拜家庙,最后才是新人交拜,撒帐合髻交杯酒,才算完满。
据少数有经验的好汉叙述,到了此时,通常人已经脱了三层皮了,哪有力气洞房,只想倒头就睡。
而此时“事急从权”,各样环节能省则省。武松还半认真的提议以后补上,让潘小园十分大方地拒绝了:“不想脱层皮。”
地点就选在幽州府衙,算是城内唯一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