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景太过惨烈鲜明,顾柔霎时感觉头昏。这时候,在她右手边,另一个守军用铁蒺藜砸开了一个登城士兵的脑袋。
她突然愣住了,看着城下护城河被尸体填满的河沟,战场上的残|肢和碎片,整个人彻底放空,这时候,一支羽箭迎面朝她飞来。
她被人推了一把,冷山赶到。
他出手快如闪电,徒手抓住了那支箭,打开掌心的时候,满手擦开的破皮,里头渗血了。
顾柔醒过神:“冷司马。”她急促喘息,难以透气。
又是数支羽箭飞来,冷山压着她趴下,在墙垛里避开;他坐在她身边,头靠着垛墙,长出一口气,顾柔掏出裹布,想给他包扎。
被他一把甩开:“你他娘|的专心点!”
顾柔用力捏住泪穴:“冷司马,你可以别骂我娘么,你要骂就骂我,我娘又没惹你。”
被他嚎了一嗓子:“你没得选!你个稀里糊涂的孬兵!打仗不能走神!再拖后腿,老子砍了你!”
顾柔被他吼得像是回了魂一般,她重新加入了战斗。往底下泼滚油,扔石头,甩铁蒺藜,她什么都干,战争中,每个人都变得疯狂,不停地杀人,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杀人……她想,那可能是为了生存。可是难道人与人之间,非得你死我活,不能共存么?
——她不晓得,自个的生命和对面的生命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根本上的冲突。她只是茫然地使用手头能够摸到的一切物件,扔出去,然后看见敌人一个个掉下去。
……
日暮西斜,守城战斗已近尾声。
风停了,人静了。城墙下的战场上残骸满地,狼烟余烬渐冷。
天边渐渐飘出几缕云,如烟如絮,残阳如血照射着旧城古道。
汉寿城还是从前那座汉寿城,立在它原来的位置,属于它原本属于的人群,除了战争在城墙上留下的斑驳伤痕,它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属于它的历史,却新添上了一笔。
继往,和开来。
战斗胜利了。
城池以极大代价暂得保,饮水和粮草,都由援军从北边的水道运入城内,短暂性的胜利,城内的守军和百姓都是眼泪夹着欢呼,迎接荆州的援兵抵达。
……
北军屯骑营的骑兵部队成了凯旋的英雄,骑着全副武装,蒙住铠甲的铁骑,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多么惹人倾慕啊,这些骑士们一进城,就已经吸引了城中少女们的眼光,他们就像是天兵下凡一般,武威又神圣。欢呼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裹涌而来。
赵勇骑着骏马行进在屯骑营的队伍里,他的眼神在人群中匆匆掠过,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终于让他看见了——
矫健修长的向玉瑛,和纤细清媚的顾柔,她们两个人也挤在守军的队伍里,迎接进城的援兵。
赵勇一下子就跳下马来,这会儿全城都在高兴庆功,没人会在乎阵型乱了,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挤到两个姑子面前,大喊一声:
“玉瑛,小柔!”
向玉瑛和顾柔一瞬间莫名其妙,不太明白地看着他。骑兵们冲阵都戴着头盔和铁面罩,所以顾柔白天的时候也没发现,赵勇其实是最前排骑兵里头,冲锋尤其奋勇的一个。
赵勇把铁面罩一掀,露出脸。向玉瑛大叫:“赵勇?你个犊子!”
“哈哈!”赵勇把她举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觉得自个太不避嫌了,连忙放下来跟人道歉:“对不住!我太高兴了!玉瑛,小柔,咱们能再见面,我真比什么都高兴!”
向玉瑛难得对一个人心悦诚服,她打量赵勇,叹气:“你现在真出息,赵勇。”
“那是,屯骑营个个厉害,我不拼一点,怎么出头?小柔,你现在怎么样,还哭鼻子吗。哎,她怎么了?不声不响的。”赵勇纳闷。
向玉瑛耸耸肩,难得又以逗趣的口吻道:“看到你太欢喜,傻了呗。”
——向玉瑛以前从不开玩笑的,这要是不配合,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顾柔勉强地挤出笑容:“太好了赵勇,真替你高兴。”
赵勇笑道:“夜里咱们有庆功宴,薛校尉要赏赐我,到时候我拿了银子给你们买首饰。啊,他们喊我,我先走了。”
向玉瑛拉着顾柔送了他一段,然后被人流冲散。
物资从四面八方送进城来了。夜里,官邸开庆功宴,犒赏各级军官将校。
城里,百姓们自发地点灯烧香,放起孔明灯和水灯,为逝去的亲人和将士祈福。
全城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欢喜。
顾柔成了那个唯一和欢喜人群格格不入的人,她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不吃不睡,彻夜难眠。
向玉瑛原本要去白鸟营受赏,她没去,让祝小鱼替她先领赏钱,她在兵舍里守着顾柔,见她嘴唇干裂,给她喂水,结果没喂进去,水流了一枕头。
向玉瑛放下水杯,道:“头一回杀人都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顾柔还是一动不动。
向玉瑛又道:“你杀他们没错,你不杀他们,他们杀你。”
这时候,灯火跳了一下,向玉瑛从通铺上起来,去拨灯花。
她身后,顾柔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