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是当铺松鹤堂在新阳城分行的司理兼任掌柜。
典当行的名气是靠年岁和口碑打出来的,松鹤堂百年老字号,据说起源甚至能追溯到前朝,深厚的历史底蕴和背后庞大的财力垒出了它在民间的信誉,于是在中原地区遍地开花。
彭州郡乃是南方富庶之地,新阳城又贵为一州州府,城内的松鹤堂自然是州内最大的分行,地位也是颇为超群,与京城的本家时常有联系。
李肃今年不过五十之数,在这一行中是会被人疑心不够“懂行”的年纪,能在松鹤堂中身兼统管财务的司理和相物估值的掌柜,足见此人本领高强的同时为人处世也圆滑通融。
最近这段时间,新阳城内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谣言,说城内有妖怪作乱,近来失踪了许多人,就是让妖怪抓去吃了。
又有人说有匪帮在城内的水井内投毒,导致病患多发;或是太守为官不廉,为人不正,以致触怒了天道,引来瘟疫;还有人煞有其事地描绘出弃妇死去后怨气滔天,如不还她清白,就要将那负心人一家连着全城人都同她一样病死。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肃虽不是正经读书人,但一向对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嗤之以鼻。
城中确实有好几起家禽失盗,人无端失踪的案件,想来不过是普通盗窃案而已,想偷走几只鸡鸭还不简单?失踪人口多是孩童女眷,无非是有些猖獗的人牙子做的是干一票换一个地方的生意,不要多久就消停了。
至于匪帮投毒杀人,哪里来的山大王敢在一州州府,官家驻兵的地方干这事;王太守一向清廉,瘟疫一说更是荒谬。
在李肃看来,这种传言多是有些人闲得无聊胡乱传说,每一个可信的。
他没想到真有些傻瓜听说了以后风声鹤唳,好像最近发生的怪事都有了解释,乾坤朗朗的新阳城也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不妨事,他不仅对此毫无怨言,甚至还乐见其成。
近几天好几户人家为了避灾,装点行囊搬去别处了,搬不走的家藏便半当半卖地出手,被当铺以贱价收下,李肃点账点得手都软了,怎能不举双手欢迎。
前两天王员外家来当了一个玉如意,他儿子十分想要,天天来店里求他,烦得很。
李肃对着账清点物品,怜惜地用指尖在被牛皮纸包住的瓷瓶口上滑过,他自己青睐的是这前朝名窑的白瓷,准备想个办法摆到自己家中去。
李肃看着这满室珍宝,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出身贫寒农家,上头有数个兄长,那一点微薄的田地家产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反而还因为家中吃不上饭了早早被父母赶出来讨生活。
他两袖空空地来到新阳城,在松鹤堂从跑堂打杂的干起,多年来暗中眼观耳听偷学了掌柜许多相物的手段,也摸到了一点门道。
李肃在这方面的才华很快被掌柜发掘,他勤劳肯干,生得端正,掌柜收他做徒弟教他相物的本事,又把女儿嫁给他,这才有了他的今日。
如今他一人身兼二职,什么物件价值几何全看他一张嘴如何说,账簿也由他一人掌管,多年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李肃正在心中感慨着,掌台的高瘦伙计敲了敲内室的屏风,探进半个身子:“掌柜的,有个姑娘来当东西。”
“当的什么?”
“一把剑。小的看她衣着富贵,想是好物。”
“那可未必。”李肃沉吟片刻:“刀剑凶物,外露凶光不吉,请进内室来。”
“是。”
掌台引着那女子进了内室,李肃打眼看去,便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来人是一约莫双十的少女,朱唇皓齿,挺鼻如峰,朗目疏眉,嘴角抿成不悦的形状,气度非凡却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少女身着一件墨色对襟交领半臂窄袖,暗线绣着占祥铭文祥云鹤翼,李肃立刻看出是上品蜀锦蜀绣,顿时觉得贵气逼人。
少女略一拱手:“在下槐叶,下山历练不想盘缠不足,虽无饭食之忧,数日来住店的欠账却不可不结。身无长物,只有傍身长剑一柄,希望暂存于此地,槐叶不日便会将其赎回。”她浑身上下江湖气,却十分有礼,想来是从小教养长大的。
槐叶拱手时他看见少女双手,稍有惊讶。
李肃本以为少女一身武家打扮,却是锦缎,本以为是富家女故意而为,没想到少女本该细腻的双手上却在拳峰上长着厚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之人,他暗自庆幸儿子今日到店晚,否则见此天人之姿,届时又要加以纠缠,闹出事来恐怕讨不了好。
李肃捻捻胡子,端起茶杯笑得和气融融:“好说,请见宝剑。”
槐叶立刻抽出腰间长剑,雪光一闪,李肃只觉手中一轻,茶盏宛如被丝线斩断一般断面干净,半个茶杯和滚烫的茶水一同撒在他膝上,他不顾烫伤,却脸色不变,轻声叹道:“这可真是……”
少女手中长剑一翻,挽了一个剑花,如雪的剑锋没入鞘中,她貌似不善言辞,只安静地等待李肃出价。
富态的男子抖了抖袍子,将热茶和碎杯扫落,他双手搓了搓,试探着对少女说道:“五十两,姑娘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