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晚风补完觉已是下午。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单纯地紧闭双眼,强迫自己休息。
夏天早已离开,贴心地留下一张字条说冰箱里有准备的午饭。
厨房橱柜的某一层有一只蓝色的曲奇铁盒,盒盖上绘有一黑一白两只波斯猫。这只盒子是舒晚风七年前去法国参加学术交流时,在超市一眼相中的。为了得到它,舒晚风吃光了里面甜得过分的曲奇。他并不爱吃甜食。
许多年来,这只盒子单纯是漂亮的摆设,从未发挥过实际作用。但舒晚风执着地将它从法国带回美国,又从美国带回故乡。
现在那里面装着从夏天那里顺来的水杯、手电筒,以及夏天手写的字条。
舒晚风将盖子扣上,把铁盒摆回原位。
他感觉不到饥饿,枯燥地坐在书桌前,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
和铁盒一样,这扇屏风是他六年前在拍卖会上偶然相中的。
那时他的生活堪称艰难。
伊兰病情恶化,常有轻生念头,他每天眼都不敢闭,时刻心惊胆战,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度瘦到脱相。
有位细心的同学发现他状态不对,秉持着助人为乐的好心,邀请他去参加一场中国藏品的拍卖会。
舒晚风本来毫无兴趣,相比于花钱买乐子,他那时只想无时无刻地盯着伊兰。
可同学再三恳求,他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去了。命中注定一般,遇到了这扇屏风。
他将屏风带回家中,摆在自己的房间里。伊兰偶尔清醒,会不厌其烦地问他是不是想念夏天了。舒晚风记得自己从没有正面回答过。
想或者不想,都改变不了什么。他不会冒着刺激母亲病情的风险去联系夏天,也不希望原本无忧无虑的夏天得知他那时候糟糕透顶的境况。
伊兰清醒时,会用苛责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看他立在屏风前的背影。
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发起疯来的时候,原本不痛不痒的情绪便会彻底歇斯底里,化为止不住地辱骂和痛哭。
病情的反复发作,日复一日地剥蚀她的自尊,同样地,也一点点抹杀舒晚风对正常生活的渴望。
“你也快疯了吧。”
舒晚风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他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有时他恨不得忘记伊兰是他的母亲,那样会好受些。
可就算疯了,伊兰也没有忘记他是她的孩子。她用死亡结束了彼此的痛苦。
得到解脱的还有他的父亲舒深。
曾经舒深和伊兰也是相爱的,但在病情不见好转的消磨中,深爱妻子的丈夫也逐渐变得冷漠而不耐。
得知伊兰自杀的消息时,隔着电话,舒晚风听到了父亲如释重负的叹息。
那声叹息和伊兰的死,午夜梦回时,常常令他半夜惊醒。
日光渐弱,房间里渐渐昏暗,屏风被日暮时分的光影切割成两半,一如舒晚风现在的心绪。
他打开电脑,和大洋彼岸的心理医生视频。
怀特曾经也治疗过伊兰,但很显然的,毫无效果。舒晚风也清楚这一点。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和他聊聊天的人。
讯号只闪烁一下便被人接通,镜头里的美国大胡子丝毫没有被半夜视讯惊醒的不耐烦,沙哑着嗓音和他打招呼。
舒晚风垂着眼沉默许久。怀特耐心地等着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位病人在开口前的无声挣扎。
在他忍不住要睡着的时候,舒晚风总算发出一点人类的声音:“我最近情绪很不对劲,需要一次精神状态诊断。”
怀特打完哈欠,吧唧吧唧嘴,开始重复早已说烂了的台词:“请别再折磨自己了,您的基因检测结果早已经录入我的数据库,它好得很。您的基因非常优秀,身体也非常健康,您并未遗传您母亲的精神疾病,请停止毫无益处的心理暗示,我告诉过您很多次。”
舒晚风显然听不进去这些。
他自顾自分析道:“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易喜易怒,情绪转变非常突然,我在极力控制这种糟糕的倾向,但面对某人的时候,我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某人?”怀特抓住了关键字眼,“我来猜猜,这位某人,该不会是您和我提过的那位漂亮男孩吧。”
舒晚风突然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了。
怀特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兴奋得不像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以八卦记者的口吻采访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在漂亮男孩面前,您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甚至以他为圆心,出现了特定范围内的情绪崩坏,我理解的对吗?”
舒晚风抵抗着想要挂掉视频的冲动,斟酌着答道,“算是吧,我在面对他的时候,通常会……很没有分寸感。”
说完,他严肃地注视着屏幕里的怀特,看得出来想从他口中听到有建设性的回答。
“哇哦。”怀特却哈哈大笑,“我认为我们不该像讨论学术问题一样讨论您的恋爱问题,这对于您的漂亮男孩来说,是一种不尊重。”
舒晚风的手指在红色按钮上悬停,最终还是决定再忍忍。
怀特不知何时已经倒好一杯伏特加,胖乎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