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事情上,沈蓁蓁这个小娘子的能力从不让人失望。
就比如当下。情况所逼,她的眼泪能做到说来就来,情绪还能如此饱满、真实,竟是与她昨夜醉酒后才会在他跟前露出的伤怀可以媲美了。
也不知这几年时间,她究竟是经历了何事,竟然练就了一身,随时可以披上名叫“虚伪”的皮囊的本事。
如此思忖,萧衍不禁又想起了她的那位蒋州“好友”谢三郎来。
不得不说,人便是有比较,才有反思。
那谢三郎那般清冷,竟还能将沈蓁蓁逗得笑语嫣然,萧衍不禁思考,沈蓁蓁此人他了解,并不轻易相信谁人,想必那人该是有何等特别本事,才能得她如此信任罢。
有一种自个看着长大的小猫,反倒去与别人亲近去了的失落感。
萧衍心中跌宕,皱了下眉,领着沈蓁蓁进了文帝的大殿。
郑婕妤此刻也在殿中。
她刚进来不一会,将将哭着朝文帝嚎了几句自己遇人不淑,有人要陷害她和她同胞兄弟,就见萧衍黑着一张脸,带着一个抽抽嗒嗒的小娘子进了来。她顾着妃嫔身份,退至一旁,拿帕子拭泪等待。
萧衍轻飘飘看她一眼,随即一改昨夜那面容沉稳、语气平稳的气质,情绪激动,语气愤愤地朝他舅舅描绘了一番昨夜他的客人的凶险遭遇。
末了,看一眼沈蓁蓁,替她委屈道:“如若沈娘子昨夜在那里有个闪失,沈尚书在天之灵岂能安息?那玉华宫,听闻可是他亲自督建的!”
此时,沈蓁蓁恰如其分地哽咽了一声。
在圣上跟前,她毕竟也不敢装得太过,先前就将哽咽压在喉间,只时不时像忍不住般泄露出来两声低低的声响。如此,本是五分真五分假的情绪,倒更是多了几分委屈至极、不敢言语的意味。
听了萧衍的话,文帝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是沈时华的遗女。
难怪姿容出色,哭起来梨花带雨,如此惹人爱怜。
文帝怜惜地看着这位小娘子,叹道:“沈娘子受苦了。”
沈蓁蓁当即接话道:“陛下仁慈。其实往前臣女随阿娘至蒋州奔丧,彼时也是吃过不少苦的,但蒋州那地方毕竟是荒蛮之地。不曾想,这次得安国公关照,带臣女来离宫见识一番,就在陛下照拂之地,还能逢此一难,实在令臣女心惊。”
头回听她提这几年遭遇,萧衍的黑眼珠滑向眼尾,定在沈蓁蓁身上。
自古,不论是平平无奇的,还是能力卓绝的男子,不论他是年少气盛,还是历经沧桑,内心深处,总会有一股他能拯救世界抑或英雄救美的幻想。
身世凄惨的女子,大体上,总比那些出身优越的,更能勾起他们潜意识那股子怜惜来。
文帝便心有触动,恻隐之心起来,多嘴地问了一句沈蓁蓁在蒋州的遭遇来。
沈蓁蓁便声情并茂地将沈时华故去后,沈夫人如何病体沉疴,去天高地远的蒋州后,一家子如何寄人篱下,如何为生计发愁等际遇大致讲了一遍。
她本就娇娇柔柔一人,心思聪敏,说话很懂得何时示弱,加之说话一腔吴侬软语的调子,言语见还有方才哭腔里藏的鼻音,几厢作用下,她故事中的凄惨便被渲染得更为浓烈。
是个男人见着她这模样,听得她这遭遇,怕是都要叹句“可怜见的”。
果然,沈蓁蓁话毕,文帝就起了身,走到她跟前道:“朕对凶手绝不轻饶。”
目的达到,沈蓁蓁自是心中欢喜,当即屈膝朝文帝再行一礼,“多谢陛下。”
文帝点了下头,上下扫视了一番身前的妙龄少女。
文帝看沈蓁蓁的眼神有变,郑婕妤与萧衍同时看出来了。
不是皇帝对臣子遗女的,而是男人对女人的。
郑婕妤心中的怨妒增一层,面上一哭,“沈娘子的身世如此坎坷,妾也感同身受,说到底,每个女子都需得后背有依靠才行啊。”
不愧得文帝宠爱的宠妃,很会因地制宜地挑事,一下就将话题转转了开去。
郑婕妤抛了这句话出来,一方面是想试探文帝的反应,另一方面,则是在暗示文帝,也可替沈蓁蓁做主,给她赐个婚事。
沈蓁蓁哪能想到比他先父还老的男人对她感兴趣?郑婕妤的话入耳后,她自然是以为,话是第二个意思。
赐婚虽是一个体面又稳妥的结亲方式,但她不得不忐忑。
文帝既然下令编纂一本《姓氏志》,且那意思是将山东士族从一等姓氏中去除开的,那么,在帝王心中,她沈氏的地位,必定不似民间那般高看,那他要给她赐婚的对象,该就不是什么高门郎君。
她在离宫短短数日,还没真正展示自己、吸引优质郎君追逐呢,婚嫁的路就要被堵上了吗?
沈蓁蓁有些心生绝望,面上又不敢有任何表现,只能继续垂着眼,等着看文帝接不接郑婕妤的话。
不想,沈蓁蓁没等来文帝,倒是等到了一片熟悉的袍摆印入眼帘。
萧衍行去沈蓁蓁跟前,用指腹在她眼下根本没有眼泪的地方轻轻擦了擦,温声道:“蓁蓁妹妹过往辛苦了,好在你如今回了长安城,若是有难,一墙之外便是我萧府,大可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