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帝自即位后统一全国,做了两件对此朝影响甚大的事,一是大肆扩建长安城,二是开凿运河。
沈家这样的工程世家,从前朝起,祖上人就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的工部为官,这两项重大工程都少不了沈家人参与的影子。
所以,当沈蓁蓁站在祖父全程参与的、连接潼关与长安城的广通渠的码头时,心中跌宕激动可见一斑。
勉强按耐住心中情绪,沈蓁蓁一目不错地看向一艘艘靠近码头的船只,翘首以盼。
此码头也是三个月前,她们一行人从蒋州返程长安城,最后下船的地方。
回头想想,当时她是抱着何等的“总算归来”的喜悦回来的,一则庆幸阿娘身子好转,一家人终于回了家,不必再寄人篱下;二则又欣喜,有一位情郎期盼着她回来,二人婚事应是也能速战速决了。她始终觉得婚姻该会给她更强的安全感,让她不必太在意因沈家家世没落了,给弟弟妹妹们造成更难的处境。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天真。
沈蓁蓁若有所思间,靠岸的船上行来一位翩翩少年郎,他一袭广袖白衣,身形纤瘦挺拔,顶戴玉冠,腰系玉带,环珮垂饰,面容清冷,神色淡淡。
郎君行至沈蓁蓁跟前,朝垂着失去焦点的双目、神思不知飞到何处去了的小娘子咳嗽了一声。
沈蓁蓁没动静。
“娘子,娘子。”
几步远的婢女上前,边喊人边扯了下她的袖子。
沈蓁蓁这才被唤醒,很懵地“啊”了声,一抬头,便见到跟前出现了一位郎君,正静静地看她。
沈蓁蓁惊讶无比:“三、三郎?”
见她终于看他,白衣郎君抬手弯腰,规规矩矩地朝沈蓁蓁行了一礼。
沈蓁蓁回了他一个万福礼后,伸长脖子朝郎君身后望去,口中问:“四娘子呢?没跟你一起来么?”
沈蓁蓁口中的四娘子,名为谢穆,是前朝南国大梁国太傅谢湛之孙女,也是沈蓁蓁于蒋州客居时结识到的一位好友。
问了话后,没听到人回答,沈蓁蓁收回目光,朝郎君眼露不解与失望。
“三郎”却莞尔一笑,开口小声道:“连精通妆容的你也没认出我来么?”
“郎君”一开口,沈蓁蓁便听出了“他”声线的不同,她不由瞠目结舌,又惊又喜地问:“穆、穆穆?”
谢穆微笑,“是我。”
沈蓁蓁一把拉住谢穆的手,上下打量她,问道:“你为何做郎君装扮?还有,你我仅仅几月不见而已,你如何就长这般高了?”
谢穆抬起脚,朝沈蓁蓁展示鞋底,“我祖母的方法,将鞋底增厚即可。”
她复又解释装作郎君的原因:“谢迈摔了腿,暂时不宜出行,我来长安先代他去上任,他康复后我二人再换回来。”
沈蓁蓁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古怪、不可置信、和“你不必告诉我如此秘密罢”的表情,看得了解她脾气的谢穆哑然失笑。
谢穆宽慰素来势利的好友:“蓁蓁莫慌,我与我三哥同胞双生,熟悉我如你都没认出来,旁人就更认不出来了。再说了,即使认出来,一应罪责也由我谢家承担,与你无关。你只要继续当作不知情,莫告发我便是。”
沈蓁蓁涨红了脸。
谢穆来这一招偷梁换柱,沈蓁蓁心里当然怕会连累到自己,但好友已经如此开口,她自然就言不由衷地道:“穆穆说的哪里话,我怎会去告发你?我只会帮你隐瞒身份啊。”
谢穆挺直腰,手从沈蓁蓁手中抽出,转而去捉她手腕,正儿八经地作出一副郎君姿态,认真道:“在我恢复真实身份之前,蓁蓁无论何时都唤我‘三郎’。”
沈蓁蓁郑重应是。
谢穆再道:“还得麻烦蓁蓁帮我画个几件别致的衣裳了。”
沈蓁蓁心中感动,又要有泪意夺眶而出。
谢穆何等聪慧,在蒋州时就知她生活窘迫,以羡慕她的画功为由,央求她帮她设计过几回衣裳。
虽大梁国破,改朝换代后,居于南国的谢氏不比关中士族这样的新贵豪气,但谢家家族底蕴深厚,何愁找不到绣娘做称心如意的衣裳?且那谢太爷当初娶妻时,妻子的婚服便是他亲自动手设计出来的,在蒋州一度被传为佳话,谢氏子弟才华横溢又大体清高,一不可能不会设计,二又岂会真在意穿个什么新鲜样式?
谢穆这么做,借此给她大笔报酬,是在体体面面地关照她。
沈蓁蓁不想在人前哭出来,让来往行人看自己的笑话,也不想在好友跟前失了身份,轻轻地“嗯”了声。
她极快地恢复状态,向好友眨了眨美眸,打趣道:“我一定给三郎你做几套能迷倒全长安小娘子的衣裳。”
谢穆清冷的脸上神色一僵,还不等她说话,沈蓁蓁就笑开怀,拉她同去自己的牛车了。
花颜月貌、袅袅婷婷的小娘子,与风采卓越的郎君携手同行,郎才女貌,美景如斯,看得码头边不知多少人心生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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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谢穆去了谢宅,回了“静月轩”,沈蓁蓁刚刚叫锦云将谢穆给的做衣裳用的钱财收好,一回头,就见沈霏霏气鼓鼓地冲了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