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夜进了市图书馆,她躲在对面的麦当劳,隔着一层玻璃盯着图书馆出口;
张存夜进了便利店,她站在电话亭拿话筒小声讲话;
张存夜拎着矿泉水从便利店出来,她背转身,指甲轻轻刮着电话亭的玻璃;
张存夜坐在公园石阶上晒太阳,她也坐在长椅上假装思考人生;
张存夜慢悠悠地晃进海牙市最大的赌场,她就坐在旁边建筑楼的墙后面等。
但是这个人,怎么不吃午饭呀?
她时不时探头探脑,有点饿了。又不敢跑开去买午餐。
从下午等到傍晚,再到夜幕完全降临。
甘却饿得两眼发晕,盘着腿坐在墙后面,两手托着下巴观察赌场的出口。
她觉得他可能在里面偷偷吃了晚餐。
她发现进出那里的人都是成年人,没有一个长他那样嫩的。
她还发现,一天下来,场外的那两个保安可以收好多小费,不知道女孩子可不可以去应聘保安的职位,这个工作很赚呀。
还有就是,真的好饿呀,又饿又困。
要不是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她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女孩睡在街头,估计早就被人扛走了。
张存夜咬着吸管,站在她面前,垂眸俯视。
睡得还挺熟,头发乱得像鸟窝。
早上刚出门一会他就知道有人跟在后面,后来上图书馆二楼,没找多久就发现了坐在对面麦当劳里的傻子。
那会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图书馆门口,他站在二楼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瞧她。
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洞察别人的能力,但这一刻却没那么确定了。
夜已深,环顾了一下四周,张存夜半蹲下来,手指一一摸索过她衣服上的所有口袋,悄无声息。
但除了几张他昨天给她的现金,什么都没有。
连同她这一整个人,都空白得像一张白纸。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一手搁在膝盖上,他半蹲在熟睡着的她的面前,目光巡查着她身上每一处细节,悠悠地喝完手里的果醋。
尔后才起身离开,像没有发现她一样,像没有停留过一样。
那一晚的甘却,当然没有等到从赌场出来的张存夜。
被冻醒之后,半夜跑回旅馆。
早上又忐忑地蹲在窗户前,生怕错过他身影。
连着几天,她安安静静地尾随他,他不动声色地随她便。
2016年11月最后一天。
雷声从凌晨就开始响,空气阴寒,大雨将至。他被疼醒。
从人生的某一个节点开始,每一次节气变化雨雪降临,他就错觉自己堕入深渊,永远爬不上去。
坐起来靠着床头,在黑暗里,听生命从血脉里一点点流逝的声音。
人厌弃世界的时候,首先会抛弃自己
既不拥有什么,也不背负什么。
那还挣扎什么?
为什么要起床去热牛奶?
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牛奶气息扑鼻,十指和掌心一并变暖,疼痛减轻了些。
这就有用了吗?没用。
窒息感让他呼吸乍停。
他轻飘飘,他空荡荡,他被过往放逐。
晴天也好,下雨也好,要颓废就往死里颓废。
乳白色的牛奶被倒进洗手台,透过透明玻璃杯,看见自己手掌心的大小淤血块。
套上纯黑的宽版连帽卫衣,天刚蒙蒙亮,张存夜就塞着耳机出了门。
他路过那条林荫道时,甘却正好起床看了眼窗外,外套都没来得及穿,风风火火跑下去。
她不知道‘十八岁’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出门,更没注意到乌云密布的天空。
走出去没几分钟,大雨倾盆而至。
甘却看见他站在檐下撑开伞,但是她自己没带伞。
他穿过街道往对面路口走去,雨这么大,天气还冷,可甘却不能把人跟丢。
双手遮在额前,她很快被淋湿全身。
张存夜知道那傻子在后面跟着他,也知道她没带伞。但是他一步都没停,更没有为了她而走进街边的任何一间营业店。
戴上卫衣连帽,一手收在裤兜里;他在伞下行走,他在人间迷失。
拐过好几条街道,路线熟悉,甘却觉得他又要进赌场了。
果然进去了……一大清早的,他受什么刺激了吗?
甘却站在她那晚睡过的墙边躲雨,上面有遮檐。
雨水顺着齐刘海往下·流,她一个劲儿擦,脸上是擦干了,身上全是湿的。粉色毛衣浸透水之后,耷在身上还有点重,很不舒服。
没吃早餐,没吃午餐,没吃晚餐。
她张望了半天,才发现这周围连个餐馆都没有。
冷钢筋,硬水泥,一座漠然的城。
到傍晚的时候,雨早就停了。她感觉自己全身发虚,脸庞却发热。
抱膝靠着墙,掰着手指算他可能会在几点出来。
等他真的出来时,她又怯怯地往后躲。怕又一次被他送回福利院。
尾随着他往回走的时候,甘却仰天长叹:这真是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天。
‘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