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人,却不会因此而苏醒过来。
霜白孝服, 衬得她瘦削脸庞憔悴苍白,跪在一旁的曹夫人扭头剜她一眼,压抑了许久的谩骂破口而出——
“都怪你!一定是你这个不孝女惹恼了老爷子, 才把他给气死了!”
“我们曹家的保命符竟浪费在你身上!嫁进宫里当皇后还委屈你了不成?!”
“真是个扫把星!晦气!我们曹家全被你给拖累了!”
原身虽是曹家嫡孙女,但生母早逝,寄养在后母膝下,在曹慧穿过来之前常被那几个弟弟欺负。穿过来之后,好在有曹远护着,她在曹家的日子才不至于跟原身一样难过。
只是曹远一走,她的处境就又立刻变回从前,各种难听的谩骂带着尖酸刻薄的□□味儿,从四面八方夹击而来。那些眼红她近日荣宠的嫡妹庶妹嫡弟庶弟见状,全都找到了宣泄的机会。
恶意铺天盖地。
曹慧被人泄愤地来回推搡,最后也不知是谁下了狠劲儿,竟将她推得朝前扑去,额头直接砸在棺木角上,顷刻间便见了红。
苍白如纸的脸,那血红得惊心。
毕竟是自己女儿,念着跟亡妻的那点感情,曹大爷咬一口后槽牙,忍了片刻,还是出声呵斥:“够了!在父亲面前吵来吵去成何体统!还让不让他老人家安息了?!”
曹夫人揪一把曹慧的头发,这才愤愤不平地收了手,话语间满是狠意:“还不是她这个扫帚星在闹腾!诚心不让父亲走得安生!”
“你给我闭嘴!”
见曹大爷真动了气,曹夫人也不敢再吭声,悻悻地住了口。
对于曹老爷子的偏心,她心里有怨,现在人死了,她不但不觉难过,反而有种报复性的快.感。谁让他这段时间心偏到姥姥家了,让她颜面扫地的事可没少做!
堵在心里的恶气终于散了,她假惺惺掉两滴眼泪,做足了戏,然后高抬下巴,带了几位少爷小姐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晦气地儿。
灵堂内,人渐渐走空,最后只剩曹慧一人跪在火盆前。
她动作机械地烧着纸钱,火光映照脸庞,枯井般的眼眸中似有漫天流火,徐徐绽开,又缓缓熄灭,消失在广阔浩瀚的夜空中。
就像是...渺小又脆弱的生命一样。
万籁俱寂中,她咽咽嗓子,对睡在棺木里再无生息的人,一字字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让她嫁给小侍卫、把她禁足屋中也就罢了,为什么病得那样重,却瞒着她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死的时候连声道别都不曾有……
在穿越前,她和曹远因为姓氏一样,没少被同学拿来打趣,她一笑而过,少年却别过脸,看着墙面一言不发,短短的黑发下,那耳尖烧得火红。
曹慧是穿越后才和他熟络起来,颇有相依为命之感。
朝夕相伴这么长时间,她却还是不知晓他心中所想,更不知晓,在那些燥热的夏夜,少年辗转反侧的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
凄静夜里,一道身影自游廊而过,站定在灵堂门前。
凝目处,少女背影霜白,融在漫天星火之中,似流萤间绽放的白兰,凄美娇柔,却又意外的...坚强冷漠。
他敛着唇,眸光晦暗不明,心里堵着一口气,卡得他难受,忍不住冲动道:“既然怨恨着大人,又何必在这里惺惺造作!”
霜白背影微微一顿,并未作答,继续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阿元攥紧了拳头,火气直往脑门上蹿。
“大人他从来都在替你考虑!虽然他嘱咐过我什么都不要告诉你,但我还是憋不住了!我快要被憋疯了!明明就是那个小侍卫不愿意娶你,大人怕你难过,非要扮演棒打鸳鸯的恶人,这下好了,招了你的怨,死的时候却还念着你这头白眼狼!”
他的满腔控诉,随着雪白纸钱一道燃烧,化为灰烬,落在心上,温度滚烫。
曹慧的眼眶渐渐泛红,她盯着那团盛放的火,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脆弱流露出来。
不要哭!
不要哭......
不要为一个什么都瞒着她的傻子哭!
——“曹家的事你不必担心,有我在。”
——“你嫁或不嫁、嫁给谁,都随你的意。”
——“你跟叶淮风他们去逛吧,我这幅老骨头,不适合去灯会那样热闹的地方。”
——“我来…接你回家......”
——“你盯着我的脸做什么?这老脸老皮的,看了该吃不下饭了!”
——“你心仪之人是谁家公子?我替你去说亲。”
——“他对你倒是真心,求我把你托付给他,我本想答应,但盘问一番知他不过六品小官,家徒四壁,不适合你。”
回忆被燃烧殆尽,少年赧然的侧颜,和苍老的身影重叠、分离,一并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
“曹远王八蛋!智障!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