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用茶点之际,盛惟乔一行人少不得打量下她的闺阁——却见这屋子遍地铺了绿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织金氍毹,大概因为这季节门上有厚帘子的缘故,进门的地方没用屏风,只在里头的堂上,设了锦罽(ji)的剔红嵌螺钿透雕连回纹鼓足矮榻后摆了座黑漆镂刻卷草纹镶云母中缀仕女簪花图的落地座屏。
这会盛惟乔目光在那幅簪花仕女图上随意一转,就认出其中一个绾着灵蛇髻、戴翡翠步摇、穿一身里白中绿外紫三重衣的女孩儿,正是赵桃妆,是正浅笑低头、往鬓间插一支桃花的姿态。
“我五哥喜好丹青,去年春日,我们姐妹仨在园中玩耍被他看到,就画了下来。”赵桃妆注意到她视线,笑着介绍,“之后我觉得好,就叫人放进这屏风里了。”
盛惟乔再凝神了看下,才发现屏风中心图画的位置,原是两块琉璃,想来是设了机关,可以任意更换内中画卷。
“美人如画,当然得描绘下来,以作纪念。”她含笑称赞了一句,面上未见多少情绪,却是记着盛睡鹤的叮嘱,不想跟赵家走的太近,心里却暗暗赞叹图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儿——应该就是赵家三小姐赵桃媗,赵桃妆的堂妹,长的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明艳不可方物!
盛惟乔也是美貌非常的女孩儿,这赵桃媗也不是说漂亮到让她自惭形秽的地步,只是盛惟乔的气质平和干净,没什么攻击性,她是那种恬静的、精致的、娇嫩的,甚至还有点天真稚气的美丽;赵桃媗却是张扬的艳丽,令人想起三月里漫山遍野的杏花,那种“正艳杏烧林”的气势,铺天盖地汹涌澎湃,是看似柔弱却充满了攻击性的美。
“这女孩儿如果出现在人群里,即使周围都是我这样不逊色她姿容的人,但一眼望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必然是她。”盛惟乔默默想着,略有些遗憾,“要不是哥哥说了不能跟这赵家走太近,我真想亲眼见见她呢!”
却不知道此刻的后堂,秦老夫人歪靠在牙底弹墨山水镶寿字纹边隐囊上,正与葛妈妈说着:“你瞧今儿个咱们见的几个女孩儿怎么样?”
葛妈妈跪坐在榻畔的黄梨木梅花纹鎏金脚踏上,拿着小玉锤给她轻轻捶着腿,温言细语道:“您肯问这么一句,显然是有些满意的。不然,见过了就算了,都懒得提一个字。”
“究竟你晓得我心意。”秦老夫人微露笑容,说道,“你看把他说给小五怎么样?”
她说的小五是赵家大房之子,就是赵桃妆屋子里那幅仕女簪花图的作者,赵家五公子赵栎。
其父赵适,是秦老夫人跟赵家老太爷的嫡长子,高密王妃的同胞兄长,少年时娶了青梅竹马的姨表妹邱氏为妻,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
两人前后生了八个孩子,但有三个在襁褓里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就是大公子赵杉、大小姐赵桃姌、二公子赵枞、五公子赵栎还有三小姐赵桃媗。
只可惜邱氏早年的身体有些不大好,虽然成亲后经过悉心调养好转了不少,但接二连三的生儿育女,似乎掏空了精力,赵桃媗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秦老夫人跟赵适都十分悲痛,甚至赵适为了避免触景生情,这些年来一直在北疆待着,都没回来过——赵家诗书传家,赵适自是科举入仕,虽然不像弟弟赵遒那样名列头甲探花,却也二甲有名。
然而中间兜兜转转,却投笔从戎,如今是北疆大军的副帅,任官是正三品的怀化将军。
赵家的大公子、二公子因为是男子,前几年被他喊去北疆磨砺了。
不过侍妾出的四公子赵部,跟当时年纪还小的赵栎,却都被秦老夫人留了下来,连同两个女儿赵桃姌、赵桃媗,都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一直生活在赵府之中。
这赵栎今年是十八岁,他的姐妹都是相当美貌的女子,他的长相自也不差。
只不过因为醉心丹青,于功课上不怎么上心。
被叔父赵遒督促着,现在也才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这年纪的秀才在寻常人家也算很了不起了,但在赵家却不够看。
无论秦老夫人还是赵遒,对此自是不满,多次勒令他放弃丹青,专心课业,然而赵栎平时脾气还算温和,但在涉及喜好的问题上却毫不让步,甚至一度闹到要跟家里决裂的程度。
也正因为闹僵过,他到现在都快加冠了,婚事都没定——家里光顾着矫正他的努力方向了,根本没空给他议亲。
后来看他实在不肯改,赵遒怕逼急了这侄子来个离家出走,到时候不好跟兄长交代,只能按捺住脾气,反过来劝说秦老夫人息怒。
而秦老夫人看到这个情况,也知道这孙子心思不在科举上,是打定主意要在丹青一道上钻研到底了——赵家大房有四子二女;二房赵遒夫妇膝下则有三子一女:三公子赵柏、六公子赵梼、小妾生的七公子赵笃跟二小姐赵桃妆。
赵栎的其他兄弟不管资质如何,都是认真上进,努力于维持与传承自家书香门第的门楣的。
所以赵栎实在拗不过来,秦老夫人气过之后也能接受,只是到底为他的将来牵挂:“小五不爱文章,就喜欢画画。然而古往今来,由科举富贵者不知凡几,由丹青而衣食无忧者,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