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还说,师哥是万里长城,一切皆可待,”吴冷西痴痴自语般许久,眼泪忽又狠狠夺眶而出,“老师要我送他走,我不能不答应,我想好了,师哥,老师死了,我也不会活着,我弑杀老师,禽兽不如,不配再为人身,师哥,你杀了我……”
成去非不等他说完,已扬手重重批在他面上,吴冷西脑中嗡得一响,就势往后仰去,嘴巴鲜血直流,却复又扑上来,跪在成去非面前,大声哭道:“师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一道道清泪终从成去非眼中溢出,他颓然望着吴冷西,喃喃道:“子炽,你……你怎么敢……”他扶住案角,缓缓起了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径直朝幕天席地的雨中走去,雨如急瀑迅速汇集至他脚下,凌厉的闪电劈开万千顷雨水,打在他孤峭冷清的面庞上,成去非仰首望了望无穷苍天,心头恍恍惚惚浮上些怪异的念头:
这样的雨,怕是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似是过了许久,他轰然倒下时,其实不过只是行了几步的距离,他身下的水洼中血线洇开,自胸臆而出的一腔疼痛,终融入雨水,渐渐划去了,似是从未存在过……
这样的雨,确是他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雨。
第234章
琬宁得到消息时, 本正在发愁这梅雨不止,成去非的衣裳无论如何熏,都不甚满意,她一件件摆弄许久, 婢子突然过来传话, 言大公子昏厥,惊得她连鞋子也未提好,便朝橘园这边如飞奔了过来。
情形并不算混乱,琬宁顾不上辨认到底都有哪些人在此间忙络,一径朝床榻疾步走去,见成去非果真躺在那上头,杳娘正俯身替他拭着额间虚汗,略一回眸, 向琬宁摆了摆手, 琬宁却自是胆怯,耳畔飘来低不可闻的一句“水镜先生已没了”她方寒颤颤打了个机灵,挪上前去, 望见他一张脸几无血色, 轮廓愈发明锐,心底才猛地疼起, 杳娘为她让出地方,只道:
“大夫已来看过, 请贺娘子今夜守着他, 有事随时可传唤下人。”
琬宁不语, 只去摸了摸他搭在外面的那只手,周围人何时退去的她一点不知,外头下了半宵的雨,寒漏声声,灯火幢幢,四下寂寥得凝固了般,他的眼角湿润,不知是汗是泪,琬宁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第一次明白他亦是那血肉之躯,并非金刚不坏坚若磐石。
“人都走了?”成去非缓缓睁眼,低声问了句,琬宁不料他是清醒着的,一时间又喜又悲,见他欲要起身,刚伸出胳臂扶他,却被他轻轻挡开,“我自己动得了。”
琬宁不无心酸,柔声劝道:“大公子还是歇下吧。”成去非置若罔闻,只靠在引枕上,复又阖目,一句话也不说,他面上是琬宁从未见过的消沉模样,知道无言语可安慰其心,遂只是无声抱膝坐在榻下,静静望着他。
“琬宁,你回去,我想一人。”成去非嘴唇微动,似是懒得说话,琬宁明白他心底定是难过异常,面上却到底不肯泄露一分,自己方更为他难过,含泪道:“大公子,我在外间,您倘是要什么,尽管喊我。”成去非便再也不肯开口,手稍稍扬了扬,翻身朝内,整个人似霎时沉入了湖底般安静。
一夜无眠,琬宁坐得身子酸麻,其间悄悄入内探望几回,却见成去非始终那一样姿势,看不见面容神情,直到天色尚不清不楚,赵器入室轻报道:“大公子,宫里来人下旨了。”琬宁愣了片刻,等赵器出来,兀自绞着帕子目光追随着他,眼中满是征询,赵器略一躬身施礼竟抬脚去了,随后进来两名婢子,琬宁等了半日,成去非已洗漱穿戴好,干干净净而出,面上亦复归寻常冷淡神情,他这个样子,便是琬宁万分熟悉的了,却似是不能信,怔怔看他朝外面走去,临到门前方回首道:
“琬宁,你也累了,回去吧。”
“大公子……”琬宁欲言又止,却想不出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成去非本都已转过身行去,听背后她唤这一声,又回头去看琬宁,只见她发髻纷乱,面上似留夜间压痕,一双情目中翻滚着千言万语,却也只管呆傻了一般望着自己,他亦是无言,撩衣去了。
凤凰六年夏水镜牵涉谋逆一案,因水镜的遇害戛然而止,不得不草草结案。尽管天子敕旨中明言要求有司寄予一个定论,结局却仍如时人所料,此一事终与大司徒司隶校尉无关,不过方士诬陷、买通狱卒等等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一通说法,如此潦草,如此荒唐,竟也就此儿戏般结案,相较于蒋北溟一案,更无状可笑,便是如此糊涂的一桩公案,却让骠骑将军痛失恩师,时人无从得知那一代传奇高士自戕秘事,也无从想象乌衣巷大公子人前的如常面孔下隐藏着何样真实的情绪,乃至于成去非迅速重回庙堂亦无甚动作,时议不能不惊叹的同时,亦心存一份了然:
凤凰六年的夏,洪水滔天,灾情已无可收拾,是否跟水镜的惊天冤情有关只在人口耳相传,而避无可避的是:千钧一发之际,必须有人出来主持局面,于天子,同样心知肚明,此一事,除却成去非,再无人可靠纯熟经验可靠身体力行可靠一颗己饥己溺心,来拿肉身抗衡天灾。
因成去非回到台阁,同往日并无二致,一时间台阁各曹郎底下各部属官皆又是一派栖栖遑遑状,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