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小勺子里的白色炼乳像丝线一样往下漏,一圈一圈地缠绕着。
许久。
“那我真是个祸害。”
她重新从小陶罐里舀出一勺炼乳,不为任何任何话语所动:
“但这和你不调查案件有什么关系?”
“千丝万缕的关系。”
乔伊抬起眼,平静地说:
“这就是我不参与你案件的原因……出于同样的心情,如果一次谋杀就能把这个你最亲密的男性友人从你脑海里完全剔除,那么文森特,即便他不是凶手,我怕我也会忍不住,把他变成凶手。”
……
海边傍晚会落雨,夜里会起风。
岩石的气味从十公里外的海里来,云的气息从三千万尺的高空来。
而风声从耳畔拂过,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
……
白色亚麻窗帘起起伏伏,夏日的风溢满了小小的庭院。
浓郁的咖啡香气从指尖传来,咖啡壶的褐色液体沸腾了好一会儿,李文森才从手边拿起两只骨瓷咖啡杯,试图把滚烫的咖啡倒进去。
她习惯性地想要微笑一下,却人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于是她索性垂下眼眸,让漆黑的眼帘遮住她眼底逐渐汹涌起的海潮,像她在七年来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日子里做的那样,一点一点撕开手里的糖纸,轻声问道:
“乔伊,蜂蜜还是糖?”
……
乔伊走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
李文森一顿,手里的糖一下子撒了一半出来。
她手指有些发抖,却竭力想要镇定。
白色糖粉铺在浅灰色珍珠色台面上,细细碎碎,如同堆雪。
而窗外粉色花朵在枝头盛开,小朵小朵停驻在夜色里,像笼着一层薄光。
“随你。”
乔伊握住她执糖的手,慢慢把剩余的糖粉倒进深褐色的咖啡里:
“分量无足轻重,文森特,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刻意制定那样复杂的规则,只是为了让你多为我泡一杯咖啡?”
……
一千只咖啡罐,一千种方糖,一千只水晶杯子映出她的脸。
只为了让她,多看他一眼。
……
李文森怔怔地站在他怀里,低垂的眼眸中像有遥远的大海穿过漫长的时光,激荡礁石,漫涌上沙滩。
——那片大海又来了。
暗潮涌动,风浪声嚣。
是庞大的前奏,汹涌、热烈、倾覆一切。
又像是火焰燃烧后萎顿的余烬。
那一点点火光,不过是回光返照前的幻觉而已。
……
“我无法独自调查你的案件,文森特,因为越调查,就有各种危险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滋生。”
他的指尖白皙到近乎透明,慢慢滑进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而他另一只手伸出来,隔着雕花的灰色壁橱,隔着几盏孤灯,隔着她与他之间数不尽的孤困的枷锁,像一滴雨水滴落似的在蔷薇上似的,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但今天,你哭了。”
乔伊收紧她的腰:
“这令我不知所措。”
……
在她从木质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
不是用眼泪确认她在哭泣,而是用神情确认她的心情。
在她以为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时候,那一瞬间死寂的表情,被玻璃窗子完完整整地记录倒映,落进他的眼底。
她没有眼泪,可她的眼睛在哭泣。
她没有表情,可她的神情那样悲伤。
……
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眼角的泪痕,李文森像猫一样温顺地闭上眼睛。
手指却在他的手指里,慢慢地攥紧。
小小的、断裂的指甲,在手心里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
耳边海浪声此起彼伏,他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地方来。
李文森沉默了一会儿:“所以?”
“所以,我在等你帮助我。”
乔伊一根根地捉住她的手指,把她从某种下意识的自残动作中拯救出来:
“即然你使我让我患上了一种名为‘嫉妒’的疾病,剥夺了我的客观性,使各种危险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滋生,让我无法独自调查关于你的任何案件……那么你就有义务帮助我减轻这种症状。”
“我不是医生。”
“可除你以外,没有人能成为我的医生。”
“你要我做什么?”
“管着我、看着我、监督我。”
他慢慢把她的长发撩到耳后:
“与我分享你的秘密,邀请我进入你的世界,不要离我太远,使我失去控制做一切违背理智的事情,以及……稍微爱我一点点。”
……
李文森闭上眼。
乔伊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植物香气,那是雨后松林的气息,是上个春天的山茶花,一年一年开放在他们的卧室窗外。
良久,她睁开眼,笑了:
“乔伊,你在诱拐小孩?”
“小孩尚且懂得什么叫抱大腿,可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