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四年正月,京畿小镇,晌午。
阳光淡淡,照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行踽踽。那人稚嫩清秀,衣裳上却沾满了尘土,袖口还有血污,像是在泥里滚过。
她也确实在地上滚过。
轻功最看重内力,但身法并非不重要。陈溱几乎没有练过身法招式,自揽芳阁跳下时姿势不妥,落地之时没有站稳就跌了下去,所幸没有崴到脚。
不过,总算是出来了。
陈溱料定梁三娘不会声张。她是乐籍女子,亦是“罪人”之后。梁三娘老奸巨猾,或许会让一个非乐籍的女孩子顶替她,或许会直接宣称她死了,总之不会说她丢了,惹朝廷去问揽芳阁的罪。
是以,她出熙京时无比顺利。
卫冉死在除夕夜,梁三娘觉得不吉利,本欲将其尽快抛尸荒野,陈溱将宫宴献舞得来的赏赐尽数奉上,才向鸨母求得让其安葬。
所以她离开揽芳阁时没有银钱,只有一支芙蓉钗和一把鸾剪。
所幸如今还在正月里,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店铺老板也十分照顾路边的小乞丐,她不至于饿着。
她走至小巷墙角,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坐下,剥开缠在手指上的布条,露出布满斑驳伤口的指尖。
理智无法控制某种东西的时候,情绪往往能发挥大作用。内力可以催动琵琶弦产生强大气劲,而促使她操纵内力的正是心中按捺不住的愤怒、悔恨、不甘。
陈溱自幼便听父亲说,习武之人最忌讳心神不稳,倘若动用内力时情绪躁动,轻则气息错乱重则走火入魔,但她别无他法。
自幼练习琵琶的女孩子,指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薄茧,但她不是。于是十指割破,指指泣血。
忽有一只小手伸到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陈溱抬头,见面前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她正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掌,掌心放着一枚铜钱。
这小乞丐身子瘦弱,瞧起来不过七八岁,浑身衣裳破烂不堪,唯有一双眼睛还清澈明亮。
乞丐施舍乞丐,倒是稀奇。
陈溱一笑,撑地起身将那枚铜钱捡起,道:“谢谢。”
“不用客气。”那小乞丐忙摆手道,“姐姐,你的手受伤了,快去看看吧,不然会烂掉的。”
一枚铜钱能做什么呢?陈溱不愿拂了这小乞丐的心意,点了点头,听她口音与熙京不同,又问道:“你是哪里人?”
“恒州。”
陈溱幼时就听父亲说过,恒州地处西北,与外族有戎接壤,距熙京数千里。她便问:“那为何会来京畿?”
小乞丐低下头,双手背后,低声道:“恒州一直在打仗……”
陈溱恍然明白过来,西北边疆的战火烧不到国都熙京,自己在熙京待了五年,入目皆是繁花似锦,倒真的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了。
陈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娘说我是五月生的,就叫我小五。”
“你娘呢?”
这次,小乞丐没有吱声。陈溱垂了垂眸,七八岁的孩子,父母若不是出了事,怎么会不在身边呢?
“你呢?”小乞丐问,“姐姐有名字吗?”
陈溱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色一片苍白,她道:“我姓……秦。”
与小乞丐别过后,陈溱继续向南走,她想去看看落秋崖。
刚出小镇不过两里,她就瞧见路边瘫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披蓑衣,头顶斗笠,背上背着个箱笼,大冷的天脚下踩着的却是一双芒鞋。
见有人过来,他仰起头来。
陈溱只见他眉目疏朗,面容干净,留着山羊须,瞧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分明气宇不凡,颇具仙风道骨。
可这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正按着右腿哎哟哎哟地叫。
陈溱下意识上前搀扶,正好瞥见他挂在腰间的剑。
竟是习武之人。
陈溱的手顿了顿。她功力不济,应明哲保身,不该插手江湖纷争。
将要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指间微痛,陈溱转身离去。
见她离开,那男人又哎哟喊道:“别走啊!唉,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陈溱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幼时,父亲常教导她和哥哥,武者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弱小,若习武习出了铁石心肠,那这一身功夫就是白练了。
陈溱叹了一声,转回头去。
既然让她看见了,不去拉一把,总归过意不去。
陈溱走上前去,男人拍腿笑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好丫头了!”
“哟,那您眼力可以。”陈溱说着就去拉他的手臂。
“别别别。”男人匆忙躲开,掀起盖在腿上的衣摆道,“我腿上有伤,站不起来。”
陈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处裤腿被利刃划破,沾满了血。
“大男人这么娇气。”她虽这么说着,还是停下了手。
男人把衣摆放下,道:“区区刀伤不足为惧,可这刀刃上喂了毒。”
“中毒了你还这么气定神闲?”
“毒被我用内力压着,一时扩散不到心脉。”
闻此,陈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