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属下们俱皆低下头,可不远处却是传来阵阵大笑声。
明明隔得距离不近,可因为那边船太多,人也太多,笑声竟是汇聚成一股声浪,惊得天上盘旋的海鸟一哄而散。
尤其是站在船头的那个年轻男子,一面砸着船舷,一面捂着肚子笑着。
薛庭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身边人说:“对那边说,这老驴打滚打得不错。”
这么复杂的旗语,旗手可打不出来。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下面人估计也是想打击对面的军心气势,很快就进行了一通传话。
不多时,海面上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奇景。
二十多艘战船上,船舷处都站满了人,这些人举手在嘴边,做扩音状,同时大喊:“我们大人说了,这老驴打滚打得不错。”
这些声音比之前更为洪亮,聚成了一道洪流,响彻整个海面。
因为处在声浪中,很多人在一瞬间都有些耳鸣,依稀似乎听见有回音,那回音传得很远,在海面上飘过来荡过去。
薛庭儴听到这声音,先是错愕,旋即一笑,看向对面。
……
“我们大人说了,这老驴打滚打得不错!”
这话能是说谁的,贺指挥使连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他发出一阵咆哮,低吼道:“竖子猖狂,竖子猖狂!”
可惜他声音太小,那边还有声浪传来,将他淹没在洪流之中。
“你们都是死的,你们都是死的,对那边说,对那边说啊!”
他冲进人群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被他拳打脚踢的兵卒,耷拉着脑海小声喊了句:“竖子猖狂!”
“啧啧啧,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你也别打骂下属啊,人家跟着你扮倭寇扮得可不容易,提着脑袋干活儿呢,瞧瞧你是做什么!”提着千里眼的薛庭儴,又是一阵调侃。
他身边的兵卒眼睛一亮,兴奋得又去传话了。
不多时,这些话就被原样照搬传了过去,差点没把贺指挥使给气晕过去。
刘千户冲上去抱着他,大声嘶喊:“大人,这会儿不是怒的时候,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跟他拼了!命各就各位,射击放炮!”贺指挥使已经完全气糊涂了。
“大人,这不是在咱们的船上,海威号的主桅杆已经被打坏。他们人太多,船太多,打不过的,打不过……”
“打不过?打不过……”也要打。
剩下几个字再度消声,不是贺指挥使没说,而是对面又放话了。
“放弃抵抗,留尔等一命,否则就按倭寇处置了!”
“大人你瞧瞧,军心已散!就算这次输了,只要咱们还能突围,不愁大仇不能报!”刘千户哭道。
“军心已散?”贺指挥使茫然地看向四周,郭巨卫的人大多都是惶惶不安,又或是满脸茫然。
输了?
五艘战船,郭巨卫半数力量,他以为会像捏死蚂蚁那样,捏死定海的人,没想到反倒是他被人打残了。
输了等于死。
这个死字,终于让贺指挥使脑海清醒了过来,就好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他感觉自己嘴很干,嗓子也哑了:“去把定海的俘虏弄上来,这次能不能回去,就看这一遭了。”
刘千户先是一愣,旋即眼中亮了起来,连滚带爬跑去张罗了。
不多时,定海的一众俘虏,均被带了上来。
本来按照贺维的性格,这些人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惜方才定海的战船出现,暂时打断了这一切。
幸亏被打断了!到了此时此地,刘千户竟有一种感激涕零感。
这些俘虏受伤都不轻,也就只剩了半条命,此时被推搡到船头上,东倒西歪地倒了一片。他们脸上黑黑红红的,黑的是灰,红的是血,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
对面船上的人当即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些人。
方才的得意和喜悦,突然不翼而飞了,都是紧紧地抿着唇。
其实这趟来,所有人都是抱了必死之心。不过薛大人说了,谁战死了,定海县管他全家老小一辈子。
薛大人虽是贪财了点儿,但从来说到做到。都会怕,可事到临头反而不怕了,都知道在挣一线生机。
会打仗难免会流血,之前因为赶着回援,所有人都顾不得去伤怀死掉的人。可如今,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兄弟、同僚甚至友人,以这种方式出现,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
对面打着旗语:“放我们走。”
言下之意很明显,以人换人。
耿千户目眦欲裂地骂道:“贺维,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一起骂的还有很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薛庭儴,嘴唇发干的等待他的回答。
薛庭儴对身边人说了句话,很快船就动了,向那边靠近。
郭巨卫的人并没有阻止,事实上到了此时此地,他们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唯一的生路,就在定海的这些俘虏身上。
“放我们走,我们就把这些人还给你们,否则鱼死网破!”
见船行到差不多离这里五十米的地方,郭巨卫的人一面让定海的船停下,一面喊道。
定海的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