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学问深的人就是不一样,骂起人也格外不一般。脏字一个没有,却比有脏字的要损人得多。
尤其入了甲的学生在学馆里本就是拔尖儿的存在,无不被乙班的学生推崇敬仰,都是巴不得与对方相交,寄望能得一二点拨。或是多条人脉多条路,说不定哪天对方便考中了功名,自己也能博个某某秀才的同窗之名。
与之相比,几个学业明显垫底者,自然受人摒弃。
“这毛八斗可真是狂妄,怪不得去年差点被学馆清退。”
“据说,是他祖父亲自来求馆主,馆主才容他留在这里。”
“哪里是据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是没看见他爷爷求馆主那模样……”
嗡嗡的低声议论在四周响着,属于人性的恶意在此时展露无遗。
在那梦里薛庭儴也曾有过此种遭遇,其实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宁愿是大声唾骂,或是撸起袖子直接干架,而不是这种秉持着君子之道悄声议论。
让你有怨无处诉,有气无处撒。
毛八斗气得浑身直抖,胖脸红似滴血。
那边,于子友淡然一笑道:“好了,快用饭吧,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太过上心。”
“好一个无关紧要,于兄大智慧!”胡连申抚掌赞了一声,眼神淡淡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移开了。
“不过是夜郎自大而已。”
一个无关紧要,一个夜郎自大,即是说毛八斗狂妄,又在说薛庭儴恬不知耻。
毛八斗自己也就算了,反正他没皮没脸惯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之言,竟然连累了新交的好友。
“于兄、胡兄,还请万万不要听了旁人挑唆,此乃我一时失言,与庭儴并无关系。”
东角处,两张桌上笑语声声,没人往这里看。
薛庭儴心里喟叹一口,拉着他:“好了,八斗……”
“我可证明毛八斗确实并无讥讽任何人的意思,他三人不过是说笑玩闹,言语之间也对于兄胡兄多为推崇,以两位为榜样,他的话是被人故意曲解了。”
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坐在三人身后一张桌上的陈坚突然说话了。因为他存在感不高,薛庭儴几人之前并未看见。
“你——”毛八斗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竟是陈坚帮自己说话了。
因为陈坚的话,东角处两桌人再度看过来。
“你能证明?你凭什么证明?”站在旁边看笑话的贺明道。他声音轻飘飘的,却无端让人品出讥讽的意味。
都明白他在说什么,所以旁边的人俱是笑了起来。
“他也敢给人证明?证明乃是一丘之貉吗?”隐隐的,不知是谁在说。
陈坚当即眼神一暗,垂下头来,缩在桌下的手紧握。
薛庭儴本不打算说话,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他的定力就变得很好。有时候一些想法也很奇怪,按理说该在意的,可偏偏他并不在意,总觉得这种争执像似孩童们玩闹。
可连着两个人为自己辩解,俱都遭人冷嘲热讽,他再装死下去就不是不屑争执,而是变成怂包了。
“诸位同窗也是读书人,当知道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只凭着小人挑唆,便姑妄信之。且不说,我们本不是此意,即便是此意又如何,值得尔等如此嘲笑?”
那矮胖少年本是想出言反击的,谁曾想这人竟说着说着,自己就挑衅上了。当即笑指着他:“诸位同窗听听,我可是无稽之言,分明是他狂妄自大不自知。”
一时间,饭堂中俱是议论纷纷起来,皆是在说薛庭儴此人太过狂妄。
而于子友和胡连申目露冷色,此言分明是挑衅。
什么即便是此意又如何,一个连四书都未学成的人,竟然瞧不起他们!
薛庭儴不退不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愿屈于人下,你不喜好功利,你跑来读书作甚!”
这话实在太锋利了,几乎是将在场许多人伪善的面孔都撕了下来。
是啊,没人愿意屈于人下,也没人愿意趋炎奉承。别看这么多人都捧着于子友和胡连申两人,可实际上真正对他们心服口服的没几个。暗中取笑两人学了多年,竟就考了个童生,甚至不能一举拿下秀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若是换做自己,很多人的言辞都是,我学的不如他们久,待哪日我下场之时,定然能一举拿下案首。可表面碍于各种各样的心思,这种心思都隐藏下了,谁料到今日竟被人如此赤裸裸的讥讽了。
这话当然不止是骂矮胖少年一人的,却是他首当其冲。
被人嘲得面红耳赤的滋味他也体会到了,除了手指着薛庭儴说他强词夺理,竟不能说什么。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薛庭面露鄙夷之色,又是一句。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胡连申站了起来。
他冷目看着薛庭儴:“真是好志气!还未请教这位同窗姓甚名谁?”
薛庭儴驻步,拱了拱手:“敝人薛庭儴,志气不敢当,只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好自为之!”
一时间,胡连申乍青乍白,宛如开了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