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把三百两银子送到巡抚衙门的时候,宣旨官刚刚宣完旨,程远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到云南才几个月,马上要回到大明的权力中心了。
“下官给程大人道喜。”青辰道。
程远志笑笑,诚恳地实话实说道:“沈大人,是你的功劳,我这是沾了你的光。”
“下官只是做了份内之事,不敢居功。这是下官向大人借的三百两银子,现在连本带利,如数奉还。”青辰边奉上她欠的三百两银子和利息,边道。
程远志看着她平静而清隽的脸庞,摇摇头道:“不必给我了,你留着就是。”
青辰正有些纳闷,一旁的宣旨官接着道:“沈大人也在这,那正好了,我便一道把旨都宣了吧。元江知府沈青辰,跪下接旨——”
青辰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程远志。
程远志只但笑不语。
只宣旨官宣完了旨,青辰才知道,她又升职了。
程远志原是云南巡抚兼布政使,现在他被调回京城,这两个职位便空了出来。而她,就接任他的是下一任的云南布政使!是正三品的官员!巡抚是个临时的官职,云南省因地处偏远,通常由布政使来兼任巡抚,或是不设巡抚,只以布政使来统管一省。
青辰年纪轻轻,却已是封疆大吏!
等宣旨完毕,程远志立刻笑道:“方才是沈大人恭喜我,现在换我给沈大人道喜了。”
回元江府的路上,青辰的心里一直是乱的。
她不知道,元江府如何遭受了雹灾,百姓们如何到府衙来闹事,她如何施行一年两稻,最后稻子又是如何丰收,这些情报都已在第一时间送到了京城,送到了皇帝朱瑞的手里。
程远志和沈青辰都是朱瑞赏识的人,兵部尚书之位有了空缺,他第一个想到的接任的人就是程远志。而青辰在云南立了功,又是他打算好好培养的人才,接替程远志也就顺理成章。于是也没有跟内阁商量,两份升迁的旨意由朱瑞自己拟好并下达了。
青辰年纪尚轻,任巡抚恐难以服众,他便先让她任布政使,只要他不派新的巡抚来,那她就是云南的一省之首长。
程远志依照圣旨,匆匆收拾了一番,便拖家带口离开了巡抚衙门,往京城去了。而青辰也在谢文元的帮助下,由元江知府衙门搬到了更大、更气派的云南藩司衙门。
变化之快,连她自己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她站在藩司衙门的石阶上,看着北面的远山没入落日的余辉,无数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才反应过来,她的肩膀上有了更大的责任。
……
大丰收后,云南省很快就彻底入了冬。
不同于京城的大雪纷飞,这一块南方的大地上还是晴天暖阳居多,只是气温也降得要穿上厚厚的衣裳了。
青辰当上云南布政使后,将谢文元提升了一级,带到了布政司衙门。管一府与管一省是不一样的,程远志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与她细说整个省的情况,只是留下了一些他自己整理的心得,供她参考。
青辰已经很感激了。这比她初到元江,面对乱七八糟难以运转的衙门,程远志算是给她留了个很好的班底。只是,初来乍到,要熟悉很多东西,忙碌总是免不了的。
谢文元发现,沈大人虽换了身官袍,但忙碌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她窗前的那盏灯,仍旧是要燃到三更,案台上的文书,依旧是堆得高高的。
除了偶尔陪得了癔症的父亲晒晒太阳,说会话,偶尔兀自站立眺望北方的天空,他几乎没看过她为自己做过什么事,她生活的重心,可以说几乎都放在了公务上。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怪不得是师徒呢。
宋阁老的作风和习惯,竟是都体现在了沈大人的身上。
这两个人,都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
藩司衙门院中种了几株羊蹄甲,那是一种淡紫色的花,花瓣薄而有些透明,很美。今年的年节,便在这种花的花瓣纷飞中悄然而至。
这一日青辰回到后院,发现门窗上已被贴上了大红色的对联和窗花,她愣了一下,身旁的谢文元才道:“大人都忙忘了吧,今日都是年三十了。”
上了廊道,青辰轻轻拂了一下袖,在窗前站住了,目光停留在那红艳而生动的窗花上。
又是一年。
还记得去年过年前,宋越带着她一起挑了好多窗花,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意,挑的窗花上都有可爱的孩童。最后她想要付钱,他却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还说了句很撩人的话——
你想要包养阁老吗?
一身锦衣,一张绝世的容颜,他的目光幽幽的,只看着就能让人沉沦。那时候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年三十的夜里,他们一起买的窗花就被贴在了他家的窗子上,他陪她在院子里漫步,陪她吃了年夜饭,又陪她一起看了烟花……烟火盛放时,漫天华彩,葳蕤灿烂,雪花点缀般地慢慢落下,他拥住她,吻了她。
那一瞬,她几乎要在他的柔情中融化了。
可是一转眼,就已经物是人非。
青辰摸了摸那窗花,然后便端起袖子,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