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嗯”了一声,对姑丈夸赞别人的话,稍微有些反感,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他眼神微闪, 看见了黑乎乎的、埋头吃菜的程寻,心里有些许不屑,又有些许不快,飞快转过了目光。
这一顿饭,张煜吃的并不大痛快,终于捱到结束。他略待了一会儿,就提出了告辞。
程渊考虑到他明日还有早课,也未多挽留他,只又叮嘱了几句要他好好读书、多与同窗来往之类的话语,让其离去。
此地已无外人,程渊转向了女儿,笑道:“人走了,你现下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爹——”程寻冲父亲一笑,“你又取笑我是不是?”
“哪敢取笑我们的程大小姐?”程渊故意打趣女儿。
程寻还从未被人唤成“大小姐”过,她羞窘而尴尬,也不顾兄长在侧,轻轻晃一晃父亲的胳膊,笑着撒娇:“爹爹明明就是取笑我,还不肯承认……”
“好了好了……”程渊正了脸色,“不逗你了,回去歇着吧。明儿早课可不能迟到。”
“爹,你放心吧。”程寻似模似样冲父亲行了一礼,又对二哥笑笑,“二哥,我回去啦。”
程启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告别父兄,程寻刚出门没多久,就遇见了江婶。就着檐下的灯光,程寻看向江婶手里端着的东西,轻声问道:“江婶,你端的什么?”
“是呦呦啊。”江婶认出了她,笑道,“厨房里新做的汤,端来给你二哥尝尝。”
“是醒酒汤么?二哥没有喝酒啊。”程寻不解。
江婶含笑摆一摆手:“傻姑娘,不是醒酒汤。”她压低了声音:“是你二嫂守着炉子熬的,想着有客人,怕不方便了,又怕时间久了走味儿,这才央了我送来。你要不要尝尝?厨房里还有,待会我给你盛一盅。”
程寻了然一笑:“原来如此,二哥好福气。我就不喝啦,那江婶快去吧,辛苦你啦,我去看看娘。”
她寻思着二哥虽然已经用过晚膳了,再多喝一盅汤,应该能喝下吧?关键这是二嫂的心意啊。
跟江婶点一点头,两人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去,都没有注意到数十步外大柳树的阴影里站着的一个人。
张煜神色复杂,他不过是疑心掉了玉珏,回来寻找,却给他听到了什么?
“呦呦”?“二哥”?“傻姑娘”?
可是,和那个中年女人站在一起的,分明是穿着青色棉服的同窗程寻!
他在书院数月,虽然和程寻在同一个学堂,而且还有可能勉强称得上远亲,但他从未与程寻打过交道。——或者说,他和书院里的学子们都没怎么打过交道。
当然,他内心深处,对崇德书院的不少人是有些瞧不上的。
在他的印象中,程寻此人,小小矮矮,一张脸黑乎乎的,虽然衣衫整洁,书桌干净,却无端给他一种脏兮兮的、很邋遢的感觉。——他琢磨着可能是肤色的缘故。而且程寻是姑丈家里的远亲,家穷,交不起束脩以及各种费用,整日在山长家中蹭吃蹭喝。这种行径,更是让他不屑与之为伍。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更不要说来往了。
程寻?程呦呦?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今晚夜色暗沉,没有月光。可是不甚明亮的灯笼光芒并不能阻止他看清这一切。跟他在同个学堂读书的同窗程寻,竟然是山长的女儿?祖母有意让他娶程家的呦呦,她这般行事,祖母可曾知道?
张煜说不出自己心头究竟是什么感受。他想,如果他这个时候,折回去,去姑丈面前质问,姑丈肯定会给他一个说法。可是他脚下似是有千斤重,这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想不明白,姑丈怎么会让女儿到书院去读书。一个姑娘家,真想将来红袖添香,稍微读两本诗选,临临字帖,能写一手簪花小楷也就是了。非要把脸涂成黑炭模样,待在书院里,学些无用的东西?!难道还要强过他不成?
张煜生气、焦灼,又有些不理解,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寒气袭来,他才猛然惊醒,按下心头的种种情绪,放轻了脚步离去。
要因为这件事而推拒了这桩亲事么?
张煜在回梧桐苑的路上,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他知道祖母想安排这门亲事的用意,无非是想着他将来可能走仕途,而程家父子,或在杏坛,或在官场,都有人脉,对他也有益处。而他自己,也确实能接受程呦呦做他的妻子。
——诚然他小时候不大喜欢她,可是不管怎么样,她的相貌与家世也都能与他相配。而且祖母的意思,他并不想违拗。他想,对于娶她为妻这件事,他并不算反感。
回到梧桐苑时,他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先观察一段看看。若她在书院安静听话,那他就继续装作不知道,也好全了姑丈和程家的面子。若她有出格之举,那他就跟姑丈提一两句。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久久没有散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张煜一直暗暗留心观察着程寻,见她每日都是看书习字,一下了学就回家去,冷冷清清的,很少与其他学子来往,略略放下心来,还算满意,也就没有提起此事。
这些程寻并不清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