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当还记得你的许诺,称必会遂我心愿。既如此,我便再提一不情之请。”
“请殿下容我独寝。”
她的话说得平静,但束慎徽入耳,却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被一根圆头撞钟木突然给击了一下似的,胸间闷胀不已。
他没问原因。她也仅仅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然而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无需明说,起个头,彼此便就有数。
他怯于和她同房。他在躲避夜晚。束慎徽以为自己隐藏甚深,原来她一清二楚,冷眼观着他的拙劣把戏。
今夜,她用这样的方式替他维持住了体面,又或者,也是给了她自己一个体面。
他如此的举动,于新婚之妻而言,难道不是一种羞辱?
这种被人窥破心秘给他带来的狼狈,与新婚夜无能的羞惭相比,到底那种更加令他不堪,束慎徽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他只能沉默。向来以才思而著称的摄政王,这一刻,只能以沉默来掩饰他的心绪。
“不早了,我要睡了,殿下你也去歇了吧!”
片刻后,她朝他微微一笑。
这也好似是见面以来,她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却是在逐他。
束慎徽终于开口,低声道:“全是我的不好。此绝非我本意,你勿见怪……”
“明白。”她应。
他又定立片刻,忽然回了神。
“无论如何,我不能叫你睡这里。若要独寝,也是我睡此外间,你进去。” 他的语气变得坚决了起来。
“不必。我也睡不惯内室寝铺。我睡久了营房硬铺,过于松软,反而令我不得安眠。”
姜含元转头望了眼内室的方向,“殿下你用。”她淡淡道。
“我也——”他还要争。
“就这样吧!”
姜含元忽地耐性全失,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话了,一下便打断他。
他如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住,停了下来。
“殿下还不入内室?”
片刻后,姜含元再次开口,语气已是缓了回来,问。
枉他摄政王平日运筹计策,从无有失,此刻竟毫无对策,愣了片刻,无可奈何,慢吞吞地转身去了,走到那道帷帐前,实在是不甘,又停了步,再次转身。
“姜氏……”他叫了她一声。
姜含元已躺了下去,应声转头,见他搓了搓手,双目望着自己,用恳切的语气说,“你是女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叫你睡出去的,还是我睡,更为妥当……”
“殿下!”
“你若以为我在与你虚争,那便错了。我绝非客套。倘若我想睡在内室,我是不会让给殿下你的!”
束慎徽再也说不出话了。照她安排,回了那属于他的内室。
他在那张锦绣床榻之前又定定立了片刻,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僵的脸,慢慢地,坐了下去。
耳边万籁俱寂。他便一个人如此在内室深处的锦绣包围里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隐隐的更鼓之声,从不知是哪条长安街巷的深处,飘入耳中。
他的肩膀动了一动。他转头,看着身后的锦被,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抱了一幅,起身再次走了出去,打开帷帐。
借着内室透出的朦胧光影,他看见他娶的新妇。她安静地卧于这张狭仄的美人榻上,看着应是睡过去了。
他默立片刻,蹑步靠近,展了手中的被,轻轻加盖在她身上,转身回了内室。
次日是束慎徽大婚后的第一个早朝,四更多,他起了身。
姜含元在军营里时,早上往往也比普通士兵起得早。这个时间点起来预备早操是家常便饭。便一道起了。
他对入夜同床的回避,姜含元岂会看不出来,索性自己睡在外了,如此,既是给他解脱,也是为了自己得个清净。天冷,美人榻上本就铺有暖衾,她将他昨夜后来给自己添的那床铺盖收了,免得落入人眼,徒增猜疑。
昨夜她睡得倒是还可以,看他却是印堂晦暗,人闷闷的,不大说话。不过和她无关。总算不用藏掖,这个早上再次彼此面对,她自己觉得,反正是比前两日舒坦了不少。极好。
束慎徽用了早膳,冒着还漆黑的夜色乘车去了皇宫。姜含元再去小校场,天亮回来,冲了个简澡,穿好衣服,继续出门去做她还没完的事。晚上是她先回的,收拾完,打发走了跟前的人,和昨夜一样,直接睡在了外间的美人榻上。他是亥时后回的,知她睡下了,没扰她,径直入了内室。
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又过去了几日,除夜间二人内外分睡之外,白天处起来,竟真有了几分相敬如宾的味道了。
这天,姜含元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户人家。因路极远,回来不早了,束慎徽还没回。庄氏陪她吃饭,说摄政王方才叫人传回了一句话,明早是大朝会,今天宫中事也多,他晚上恐怕回不来了,宿于文林阁,叫她自便。
如此情况,从前是稀松平常,但现在,才新婚还没几天,就留王妃独自过夜,庄氏颇感歉疚,安慰王妃,"殿下也是无奈,实在是分身乏术,若能脱身,殿下定会回府过夜。"
姜含元道国事为重,自去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