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月,物是人非,我再找不到当初渴望归家时的喜悦。
因着这一场战事,我们已经离开北漠近三月,那边来了数封书信,询问起我们的回程。
我看着皇陵中的墓碑,看着母后那张失了颜色的面容,我不知道怎么向她们言说何时是归期。
又入秋了,万物相继枯萎。
母后让我们再待两天,等收拾好了,也该回去了。
“走,我带你去秋桐涧,去攀青凌峰。”
我想我应该从悲痛中走出来,酒醉一场,出游一次,有我爱的人陪着,兴许能疗愈巨大的伤口。
钱伯的酒酿得最好,酒铺来来往往的客商,生意好得不行。
“钱伯,两坛白藏。”
“来咯。”岁月留下的沟壑嵌在那张堆笑的脸上,和蔼慈祥,“五公主可是好久没来了。”
“这不是来了。”我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酒坛,转手抛了其中之一给萧淮书,“时常念着您的酒,如今可算圆了我的心愿。”
老人开怀笑着:“五公主喜欢便好,不过这白藏过烈,驸马爷可得看着点五公主,切勿多饮。”
萧淮书:“我会看好的,必定不让您老忧心。”
钱伯他老人家照常送了一小瓶解酒药,寒暄片刻,我们二人便驾马奔至青凌峰。
马儿托给山脚一户人家照料,我们只揣着一罐酒徒步上山。
峰高路远,幽径小道,白云腾飞缠绕在山间,织就雾影迷踪的幻境。直达天际的苍松漫布山林,及膝的野草抛散露珠沾湿了衣裙。路途中未见猛兽毒蛇,闯入眼帘的是受惊四散的鸟,休憩卧于枝干的虫,藏匿入树洞的野兔……
我们登到了山顶。
小木屋的屋顶爬满了藤蔓,秋风吹绿作枯黄,俨然要与木屋的原色混作一团。
似火般热烈的红枫早铺了一地,很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我躺进那一地落叶,睡在那颗高耸入云的枫树下,抛开、忘却所有的事,只剩眼前景。
酒坛开了,醇厚香浓的液体淌入喉来,浸润进肺腑脾脏,渐而感觉整个人都泡在了酒坛了,浮浮沉沉。
“夭夭你醉了。”萧淮书摘去我额上的枫叶,眼底是深深的柔情。
“没有醉。”我抬手盖住眼睛,又干笑两声,“有一点吧。”
驼红的面颊映出醉意,我支起半副身躯面向他,调笑着:“公子不饮白藏,是要收留起来作传家之物不成。”
迷蒙的眼里,视线交缠,我在酒坛上来来回回地看,一直暗示他喝。
我冲他做“喝”的嘴型,巧笑嫣然。
萧淮书忽而少了许多儒雅端正,一抬手间全然是不羁和自在,伴随着吞咽的动作,酒饮入喉:“小娘子可还满意?”
锣鼓喧天的结缡日,高朋满座,满室喧嚷,红烛映了半墙喜色,盖头挑落时,我新见他的容颜,他问我:“夫人可还对我满意?”
我笑着,想着那一日的光景:“满意,很满意。”
我腾挪着身子靠近,贴着他的唇瓣落吻,与之相拥。
酒香溢散而出,漂浮进风中,萦绕着树干攀至云霄,红枫也醉着,颜色好像更艳了。
我转而躺在他身侧,扣着他的十指相握:“淮书,我想我们共白头。”
他攥紧了手:“我会陪夭夭一辈子,会一直在。”
所有的景致都倒映进我的双瞳。
秋叶漫天飞舞,似蝶挥动着翅膀一般,我看到湛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渐渐的,霞光漫天,布满双眼,我的眼睛慢慢合上,沉沉睡去。
…………
星辰爬上树梢时,萧淮书低语着将我唤醒。
我听见他说,夭夭,那是你的小白鹿。
秋叶鼓动着沙沙作响,眼前翻飞着一帧帧画面,烈阳取代清幽的月,皇宫里的青砖被晒得发烫。
那年父王收回失落的墨湖,宴请八方,其中自有北漠。
午宴开的前半个时辰,我正想法设法地不穿那身粉到极致的绫罗绸缎,沅芷姑姑追着我跑了大半个朝阳宫,我眼瞅着没处去,攀着树就跨坐到宫墙上。
“五公主你快下来,再闹王后又该生气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穿这身裙子,丑死了,谁爱穿谁拿去好了。”
我腰包里还有满满的一包石子,谁要来我就丢谁,他们拿我是半点法子没有。
沅芷姑姑仍苦口婆心地劝:“正赶上洗堆积的衣物,那几身可换的也弄得脏了,剩下的都破着口呢,没别的衣裳了。好公主,就穿一会儿成不成。”
“就不穿,我这身就挺好的,不要!”
沅芷姑姑:“庆功宴呢小祖宗,你穿这一身乌漆破洞的去,不合适啊。你是漂亮的小公主,打扮得像个小子怎么成。快下来,下来啊五公主。”
“好公主,就穿一小会儿,云冬多做一份桂花圆子给你,好不好。”
我对她们所有人的话置若罔闻,扭着脑袋看外边。
叮铃当啷的声音在墙根下响起,我打眼看见一个精巧的银铃铛,小跑而来白色的身影,爱惜地捧起银铃铛看了又看。
“嘿!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怎么能随便来朝阳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