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的家事,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老巫并不认为辛子敢因为自己知道太多而杀自己,不过他对宫廷破事也的确没什么兴趣,星空之下无新鲜事,左右不过那么几种。
尤其是辛氏一族,他是真的受够了。
老巫说。“我不畏惧辛子,但辛子年迈,他需要一个继承人保障辛原未来的稳定。”
小童道:“就因为他需要,我就得去做吗?没有人想过我的心情我想要什么吗?”
老巫问:“你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小童沉默了须臾,坦诚道:“从我记事起,周围的每个人都告诉我,我是辛氏的嗣君,我是未来的辛子,告诉我应该这样那样。”
老巫道:“你不像会听话的乖孩子。”乖孩子可干不出来离家出走的事,且冲着小童衣服上干涸的血迹,老巫深以为这只崽就不能按正常思维去看待,一个正常的三岁稚童可不敢杀人,杀完后还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小童点头。“我当然没听,既然我是未来的辛子,我为什么要听下面人的话做这做那或是不能做这做那?”
老巫诚恳道:“你这样,很有暴君的潜质。”
小童反问:“那你觉得一个合格的国君应该是什么样子?”
老巫想了想,没说什么仁德之类的空话,而是说:“如果你能令辛原不再有人相食的景像,那你就是合格的国君。”至于其它的,不管是离家出走还是杀人放火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童闻言不由对老巫刮目相看。“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老巫说:“你也很不一样。”妖孽稚童见多了,但小童这款的着实没见过。
老巫疑惑的问:“听你方才的想法,你并不抗拒做辛子。”甚至于心里对那个位置很有野心,只是因为自身太过年幼所以藏得很深,以至于自己都没意识到,哪怕是老巫,若非活久成精也无法看出来。
一个三岁的稚童对国君之位有野心,而且不小,听着就很荒谬。
三岁小儿懂什么?
老巫不得不说,现任辛子最能耐的地方不是拉下了自己的姐姐夺得国君之位,并且做得稳稳当当的,比起前任厉害,而是会生。
辛骊傲得过人,但他傲也有傲的本钱,文武双全还都很精湛。
辛骊死了,又生了个小的,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只观野心就知道日后不会是小人物。
人生于世,最怕的不是野心勃勃,而是没有野心。
有野心才有目标,而有目标才有方向,有了方向,只要能坚持下去,很难活得惨淡。
小童反问:“我为什么要抗拒?”
老巫问:“那你如今为何在此?你现在不想当了,不是吗?”
小童抿了抿唇,不语。
老巫道:“不想说也无妨。”
小童忽道:“不是不想当了,而是当不了。”
老巫不解:“怎会?你是辛子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辛子应该不至于大度到愿意将国拱手他人,亲子和犹子的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除非自己的亲子都死光了,否则老巫相信,辛子怕是不惜杀光所有犹子也要让亲子继承自己的国。
小童沉默的看着老巫,许是心事憋得太久,再加上相信老巫不会乱说,而且这事,老巫找人去国都打听一下也能弄明白,小童终是选择了倾诉一下。
“我有个友人,不是辅佐的那种友,是没有从属关系的那种。”小童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憋在心里的事情缓缓吐露了出来。“我的友人是奴隶,你什么眼神?”
老巫收敛了下自己的诧异。“我只是有些惊讶嗣君会与奴隶为友。”
小童反问:“谁规定嗣君与奴隶不能为友?”
老巫反问:“没人规定,但传统如此,无人教你?”
“怎么没有教?君父很认真的教了我呢。”小童面无表情的回答。
老巫求生欲很强的没吭声,小童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眸里却充满了怨恨,甚至怨毒。
辛子教育的效果想显而易见的。
辛子的苦心教育若能让小童有半点反省老巫也不会在鼍邑见到她。
老巫很理解小童的行为奴隶,本身就缺乏管教,而这段空白期她又和奴隶混得太久了,偏偏这又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哪怕无人管教,她也在短短数年的放养中有了些许属于自己的思想,而这些思想虽然连完整人生的雏形都谈不上,却因为与她的身份相冲突而变得格外清晰。
道理总是越辨越明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亦如此。
辛子有错吗?
自然没错的,安必须死,因为她越过了线,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更让嗣君也忘了,若不杀,那么贵贱有别的天理就会受到影响,日后宗法的威严又将何在?
辛子没错吗?
自然也是有错的,他做出了于一个国君而言最正确最有利的回应,却疏忽了女儿的心理与思想,老巫都能预见未来的父女反目了。
老巫对小童的心情表示了理解,但还是不愿意帮助小童。
一方面是因为小童这个嗣君若是跑了,辛子若能活得够长再和党大夫生一个继承人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