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戏是补拍谷雨把芭蕾裙还给谢婧羽的内容,并不算长。
等各方都准备就绪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
王春芳依旧蓬头垢面,但当他在镜头后面举起一只手来时,他的嗓音与气场都足以让他成为现场的皇帝——
“Action!”
·
舞蹈教室里地板明亮得能映出人影。
激越的钢琴曲正透过扩音器播放出来,穿着练功服的少女如天鹅般仰着头举着手,在地板上不停的旋转和跳跃着。
镜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不知不觉中曲子已播放到末尾,而地板上也不知何时被映出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直至一曲结束,少女的动作被优雅定格,镜头才循着地面上的影子一路找去,由明亮光滑的地板一路上移,直至取景框里出现了绛紫的天空,以及一个站在窗外的人影。
她穿着干净宽大的校服,黑发扎得松松垮垮,姿势很随便地靠着窗,脸因为背光埋在阴影里,眼睛却像是盛了月色的水面,亮而冷。
察觉到视线的谢婧羽顿时收起动作,转头看来。
看到窗外人影的时候她稍愣了一下,没急着过去,而是取了手帕擦了擦汗,才一边喝水一边走过去问:“是你啊,特意来找我吗?”
没有多说,窗外的人直接抬起手来,言简意赅:“还你东西。”
拿着水瓶的手一顿,谢婧羽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是裙子?”
“嗯。”
“为什么还我?都送给你了,是尺寸不合适吗?”
“不是,我没穿。”
“那为什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谢婧羽突然止住了话头,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谷雨一眼,蓦地又笑起来。
她拧上瓶盖,没有去接那个袋子:“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现在还回来又算怎么回事?是看不起礼物还是看不起我?”
“都不是,只是太贵重了,而且无功不受禄。”
“有什么可贵重的,不是都跟你说了是我穿过的吗?不给你也是闲置在家的作用而已。”
“你的东西你想怎么闲置就怎么闲置,或者也可以送给愿意收下的人。”
“……所以你是不愿意收下的人?”谢婧羽弯腰把水瓶放在地上,直起身时脸上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既然不愿意收下,又为什么没有当时就拒绝呢?”
“……”因为我以为一条裙子最贵也不过几百块钱,再加上穿过便能勉强抵消我为你们买的车票,再或者哪怕抵不过,也总能用别的还得起。
这样的心里话在手中那件过于昂贵的裙子面前显得如此寒酸。
少女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可镜头能看见她微微收紧的细长手指,以及垂落下去的睫毛。
隔着一扇敞开的窗户。
窗内的地板映着天光,明亮温暖,窗外的少女却沉默在逆光的暗影中。
这样对峙般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谢婧羽才摇了摇头:“你总得说个理由吧?我可从来没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习惯。”
“……”这一次谷雨没有让她等多久,便简单明了地回答,“太贵了,我还不起。”
“谁说要你还了?”谢婧羽笑起来,“如果真要还的话,你知道高铁上我哥买的那些进口零食要多少钱吗?随随便便就要几百,那一整袋子加起来更是……”
“我吃得不多。”不等她说完谷雨便打断了,她抬起头来,眼神干净直白,“我只吃了两样。”
“……所以你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这次换成谢婧羽呆住了,半晌她才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也太离谱了,跟你做朋友得累死。”
这样近乎冒犯的话并没有让谷雨生气,她只是笑了一下,拎着袋子的手还固执地抬着,朝上举了举:“所以收回去吧,我绝对不会要的。”
“……”谢婧羽沉默半晌,耸了耸肩叹了口气,“你其实根本就知道吧?这是我哥让我给你的,他用别的事情跟我做了交易,所以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
“那是你们之间的等价交换,不是我和你的,也不是我和他的。”谷雨像是已经有些不耐了。
她把袋子举高,甩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然后一半认真一半笑地说:“三千多的裙子做见面礼?别说三千,就算只有三百,你知道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地攒需要攒上多久才能凑够吗?”
她直勾勾看着谢婧羽,带着点笑意地说:“半年——这还是不会发生意外的情况下。”
“如果真的收下这条裙子,我估计整个高中都要睡不着觉了。”
她最后轻而平静地问她:“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谢婧羽沉默着,只以眼神和张大的嘴来表示自己的震惊,半晌才能发出不可思议以至于有些尖锐的声音来:“有这么夸张吗?不过就是件裙子而已。”
“……”谷雨看了她一会儿,陡然笑了。
她的眼神和表情突然之间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一种戏谑,又仿佛带着残忍刻骨的嘲弄,却不知是针对别人还是针对自己:“可能我骨头太轻吧。”
她轻飘飘地说:“穿不动这样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