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棋桌两侧,一盘棋才下了一半。
傅云英执黑子,傅云章执白子。
两人这会儿都没有太强的胜负心,纤长的手指挟着一枚枚棋子落下,清脆的落子声和炭火毕剥燃烧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屋外大雪扑扑簌簌,冷得刺骨。
傅云章抬起眼帘,看一眼傅云英,轻声问:“明天走?”
傅云英盯着棋盘,落下一子,轻轻嗯一声。
傅云章目光落在她低头思考时微微颤动的卷翘眼睫上,“其实可以大办的。”
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傅云英端起茶杯吃茶,笑着摇摇头,“二哥,我不在乎那些。”
她和霍明锦不需要用十里红妆来证明什么,他们彼此喜欢,想携手共度一生,最亲近的家人愿意祝福他们,这就够了。
而且现在她还不能暴露身份,大办的话可能会露马脚。
就算万无一失,她也嫌折腾。
反正又不缺礼钱。
傅云章收回视线,垂眸,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熬到半夜,寂静的暗夜中,从钟楼方向缓缓传来肃穆的钟声,紧接着,如水波缓缓荡开,四面八方次第响起悠扬的磬音,整座四方城,从北到南,由东至西,每一个角落,都沉浸在新年的钟磬声中。
间壁爆竹炸响,安静的小巷霎时欢腾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燃起爆竹,烟花腾空,火树银花,恍如白昼。
傅云英放下手中棋子,侧耳细听钟磬余音,望一眼窗外静静飘落的雪花,拱手给傅云章拜年:“二哥,新年吉祥,岁岁平安。”
傅云章眉眼微弯,抬手拍拍她发顶。
“事事如意。”
顿了一下,嘴角翘起,小声道:
“比翼双飞,白头到老。”
一字一字,仿佛有千钧重。
傅云英怔了片刻,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没有忸怩,笑着应了。
互相拜过年,各自睡下。
翌日,天还没亮,傅云英便起来了。
侍女燃起几支儿臂粗的红烛,挪到镜台前,为她梳妆。
红烛熊熊燃烧,满头如瀑青丝垂下,灯下发丝光泽亮丽,浓密如云。
鬓发乌黑,愈发衬得脸颊细腻洁白,肤若凝脂。
她望着铜镜中的女子,竟觉得有些陌生。
自进了书院之后,她没再穿过女装。
侍女问她想梳什么发髻。
牡丹髻,芙蓉髻,燕尾髻,荷花髻……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笑了笑,选了个最简单的小垂髻。
傅粉、抹胭脂、画眉、描斜红、涂唇脂,换上红地织金满池娇织绣纹缎袄,泥金四季花缎马面裙,外面一件对襟飞鸟绢直领披风。
她扣好玉带扣,站在镜台前,试着走了两步。
觉得有些别扭。
习惯了穿宽袍大袖衣,突然穿上女装,走路的姿势一时还改不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迈步。
扭头想叫侍女帮她把鬓边的簪钗取下来,却见侍女都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淡淡一笑,“怎么,是不是太怪了?”
一开口,声音清朗,姿态大方,又成了平时的傅大人。
两名侍女反应过来,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小声道:“公子……不,娘子容色倾城,我们这是看呆了!”
公子平时是男装打扮,风仪出尘,俊美名声传遍京师,如今改穿女装,只略略一打扮,如吹去蒙在明珠上的灰尘,慢慢透出里头光华流转、惊艳世人的好颜色,玉骨冰肌,绿鬓朱颜,眼颦秋水,云发丰艳,登时平添几分婉转明媚,容色清丽,姿若仙姝。
让人不敢直视,又实在舍不得挪开眼睛。
尤其是公子的一双美眸,仍然清亮有神,明若秋水,眼波流转之处,真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傅云英笑笑,摘下累赘的镀金簪子、累丝嵌宝对钗,只戴一对金玉梅花,簪一枝素面玉簪。
再看镜子,她觉得顺眼多了。
侍女欲言又止,想劝她多戴几枝簪钗,但看她鬓发又黑又浓,其实用不着太多装饰,只戴一枝玉簪,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