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唔一声,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差事办得差不多了,换上齐仁也影响不了什么。
只是齐仁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其他人肯定不服。
谈了会儿正事,她毕竟刚刚病愈,不觉打了个哈欠。
霍明锦立刻道:“好了,以后再谈,歇着吧。”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杵在床前。
傅云英觉得自从醒来以后,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自然还是对她好的,但这好中掺了些别的东西。
他在克制着什么,也许是怒火,也许是其他的。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傅云章也要她休息,放下挂起的虫草罗帐,轻轻拍一下她身上的锦被,“睡吧。”
她躺下了,看着两个男人并肩走出去。
……
院子里特意凿了一方水潭,周围一圈鹅卵石围起来,设栏杆,假山环绕,遍植垂柳。
柳条比春天的坚韧,但颜色不及初春的娇嫩。天气越来越冷,水潭里的水倒映出瓦蓝的天空。
穿罩甲的武人们守在院内角落里,飞鸟藏在枝叶间,啾啾鸣叫。
傅云章侧头看着霍明锦,轻声问:“霍大人当初为什么想杀崔侍郎?”
他查过卷宗,霍明锦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处于他的位子,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可避免也有无辜受牵连的,但绝不会滥杀。他向来和崔南轩没有什么来往,按理来说不该结仇才对。
霍明锦面色不改,凝望日光下折射出道道银光的水波,淡淡道:“看他不顺眼罢了。”
傅云章眼眸低垂,“那为什么后来又放过他呢?”
话锋一转,“是不是和云英有关?”
霍明锦收回视线,看向傅云章。
这男人云淡风轻,虽然脾性温和,和同僚关系融洽,但其实对什么都没兴趣。他是云英的堂兄,血缘关系疏远,可她很信任他。
若没有傅云章毫无保留的支持,云英未必能去武昌府。
他很敏感,竟然能察觉到崔南轩和云英之间的关系。
阮君泽想杀崔南轩,他听之任之,默许了这事。后来因为傅云章的介入,崔南轩中了几箭,并未伤及性命。
霍明锦没有说什么,她不喜欢提起上辈子的事。
但傅云章却明白了,果然和云英有关。
他救了伤害过云英的人。
傅云章闭一闭眼睛,觉得拂在脸上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掌心还留存着她病中浑身发抖时的触感。
虽然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很快恢复平时的饱满活力,她依旧是那个坚强独立的云英,可那些从她眼角溢出的曾烫着他手指的眼泪,肯定不是他的幻觉。
“霍大人……”他道,“从那年渡口你救起云英算起,你和她认识许多年,但真正相处的日子,其实还不足一年,你要她嫁你,是不是把她逼得太紧了?”
霍明锦眼底浮起沉沉的暗色。
傅云章继续道:“我了解云英,她以前并没有嫁人的打算,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他轻轻笑了一下,蓦地想起傅云英小时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的模样。
那时候瘦小,梳双髻,看着乖巧,其实一肚子心思。傅四老爷教她怎么讨好他,和傅容一样叫他二哥哥,做一些荷包扇套之类的小玩意给他,她嘴角抽搐了半天,二哥哥怎么都叫不出来。
她是断然不会撒娇的,所以最后喊他二哥,干巴巴的,古板严肃。
傅四老爷痛心疾首,觉得侄女太老实了。
可她会关心他,帮他收拾书房,看他累了,轻轻合上他手里的书,搬来薄被给他盖上。
她看出他和母亲、族人之间的隔阂,从不会问和孝道伦理有关的题目,不在他面前提起家人,因为知道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里也有伤心处。
他让她抄书,一遍遍重复抄。
换作其他孩子,比如族学那几个,早就抱怨连天了,连苏桐也觉得抄书无聊且无用,她却没喊过一声累,让抄什么就抄什么,让抄几遍就抄几遍。
傅云启有一次和她闹别扭,提到他的名字,满腹怨气。
“我才是你哥哥,隔房的二哥不是你的正经哥哥,不会一直对你好的,哪比得上我和你亲!你得对我好一点。”
任性地要她选一个,“五妹妹,我和二哥,你只能选一个人当哥哥,你选谁?”
云英淡淡回了一句,“二哥对我好。”
后来,还说:“我更喜欢二哥。”
说得毫不犹豫。
傅云启呆了一呆,委屈得大哭。
这话傅云英从未当面和傅云章说过。
辗转从下人口中得知兄妹二人吵嘴的内容,他穿一身宽松天青道袍,坐在廊下抚琴,看着池中沐浴在早春微雨中的灵璧石,听雨声琳琅,微微一笑,指腹拨弄琴弦,一曲哀伤的调子被他奏得悠扬欢快。
春雨如酥,浸润万物,他荒芜孤独的心,也被温柔地包裹起来了。
傅四老爷的担心都是多余,云英不必学其他族里的妹妹靠撒娇来讨好他,他会一直对她好的。
垂柳随着北风乱舞,一如脑海里的回忆。
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