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栋拍了拍安欣瑟瑟发抖的背, 轻声道:“学生。”
也许马上就不是了。
院长带他们来到一间病房前,拧开门,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看上去很大,安欣抱着温栋的手臂观察了一下, 注意到这里的墙壁上都绑着一层泡沫, 包括桌角椅子都看上去柔软又舒服。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罩着白布。
“护工们实在是没想到, 他会在马桶里把自己淹死。”院长十分懊恼,将自己在那么浅的水中淹死,需要极强的意志力,是他们对他的情况疏忽了,以为他服药之后, 求死的意志变得薄弱。
“啊!”安欣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病床。
温栋脸上露出一个似是要笑,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这像他做的事。”
院长愧疚地说道:“真的很抱歉,请您节哀。”
“不是你们的问题,”温栋淡淡地说道,眼中的情感翻涌,哑着嗓子说道,“他解脱了,很好。”
温栋没有再看病床上的人一眼,利落地转身,签署了协议,将遗体委托给医院处理,“海葬吧,他一辈子留在内陆,还没看过大海。”
安欣跟着温栋走出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走廊里时不时传来哭嚎尖叫的声音,将她吓得浑身发抖,这次温栋没有安抚她,只是牵着她的手,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一直到医院外,温栋才站定,对着惊魂未定的安欣说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安欣抬头望着他,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肯说。
“精神病院。”温栋惨笑了一下,看上去哀伤而又脆弱。
“他有病,我也一样。”
温家像是被诅咒的一家,代代相传的精神疾病如噩梦般如影随形,温家的孩子,有的出生就有精神问题,有的能幸运地健康长到成年,可那又怎么样?成年之后,还是会患上精神疾病,人生刚刚开始扬帆,却发现自己开的是条破船。
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温氏家族,渐渐地,温家选择结婚的人越来越少,相应的出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少,患有疾病的温家人不愿将诅咒延续。
可温理却不信这个邪,他爱温栋的母亲,温栋的母亲也同样深深爱着他,他向她坦白了家族精神病史,她却丝毫不在意,执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给他,与她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去赌那万分之一可能性的未来。
他们赌输了,温栋出生之后,温理的精神开始出问题,先是频繁地梦游,后是持续的抑郁狂躁,再后来是记忆缺失,精神分裂,温栋的母亲在丈夫日以继夜的疯魔中磨光了当初的希望和爱意。
“温理,我要带温栋走。”温母红肿着眼睛拉着小小温栋的手。
温理处在难得的清醒状态,他笑着点头,“祝你们幸福。”
可他们没有幸福,温栋哭着不想离开父亲,温母为了哄他,着急地抱着他过马路去买糖,却被疲劳驾驶的司机迎头撞上,危机时刻温母只来得及护住她心爱的儿子。
温母的丧事是温父办的,他吃了远超平时剂量的药物,强撑着精神办完葬礼,等前来吊唁的人散去之后,温父突然扑上去掐着小温栋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该死!都是因为你!快死,现在不死,你以后也会疯,现在死了就解脱了!”
这惊险的一幕被落下包去而复返的温家姨母撞到,果断地抄起木棍击倒了温理,事后报警将温理关进了精神病院,将温栋收养在本家照顾。
从此以后,温栋的生活是腐朽的沼泽,他每晚梦见小小的自己看着哭泣的母亲,白天面对的却是陌生独居的古怪温家人,除了必要的生活照顾,他们并不与温栋多接触。
大家以后都要发疯,何必投入那么多感情?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本家,将自己关到精神病院。
温栋跟他父亲一样,抱有一丝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却在他成年之后产生精神变化时土崩瓦解。
他开始像他父亲一样,间歇性地抑郁或者暴躁,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万幸,大部分时间他都能靠烟草抑制住自己负面情绪的滋生,也很严格地控制自己与他人接触。
别交太好的朋友,别接近异性。
可偏偏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像遇上了蜜糖一样紧紧黏着她,她现在知道了,他不是蜜糖,是裹着糖衣的苦药,不甜,也不值得。
向安欣大致说了温家的家族病史之后,“走吧。”温栋一语双关地说道,掏出口袋里的烟,独自转身,边走边拿起打火机点烟,他的手在发抖,点了几次才点着,正要将烟往嘴里送,背后却被一双小手紧紧地抱住,安欣哽咽的声音传来,“温老师,你答应我少抽烟的,别骗我呀。”
温栋浑身抖了抖,握着烟的手指剧烈颤动,哑着嗓子说道:“放手。”
“不放,”安欣的眼泪慢慢流下,她十指紧扣,坚决地说道,“你答应不赶我走。”
温栋伸手抓住安欣的手开始往外掰,安欣痛哭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哭道:“我不走,我就不走!”
“现在不走,以后也会走,”温栋任由她揽着脖子,冷清道,“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