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段脸上渐有得色:“不是我有意自夸,掌柜的将来若有幸去到京里,必得看看我家的铺子去!一日不说别的,流水也有上千两!”
珍娘哗了一声,眼光里隐有羡慕之色。
钱段被这个眼色弄得心痒痒的,嘴里的话便愈发挡不住地喷薄而出:“还不止这个呢,京里大户人家多,哪个大家没有个三四房姨太太?哪个姨太太手里没个千把银子?银子留在手里生不出钱,只有生霉,她们又都是无依无靠的,少不得指着银子生利息。。。”
珍娘是一点就通的性子,听见这话便眯眸一笑:“这样说来,少不得都将银子存到相熟的铺子里,彼此都好,大家生钱,是不是?”
钱段一愣,陡然失语,过后,摇头微笑。
“姑娘在这里真是委屈了,这样灵通的心性,若进个大铺里,”话到这里,钱段忽又犹豫了,她是个姑娘,哪里进得了大铺子?
珍娘还是保持淡然的微笑:“我在这里很好,能有现在这份生计,我满足得很了!”
潜台词在她心里,没说出口。
一个女人活在当时当地,不依靠别人,唯有从小做起,以微处着眼,至于能不能成大事,那就得看天命,看时运造化了。
“说起来还是京里来,”珍娘将话题巧妙地拉回自己想要的路子:“京里出来的,眼界都宽些。”
不着意的恭维,让钱段瞬间笑咧了嘴。
“江南也有好的,”投桃报李,钱段指着桌上大半空着的盘盏道:“别的不说,只水八鲜来看,清缥紫鳞,奇味杂错,无不精美,水果都比京里的大些水份也多些,到底水土养人。”
说着,颇有深意的眼神,便在珍娘身上打转。
珍娘装作不知道,老老实实地回话:“话是不假,可靠水也不容易讨生活,这水网密布的江南城域,淤塞和淹涝是常事。历年来,开凿无数新河,又贯通无数旧渠,可每年水患一到,还是老样子,该淹还是淹,该涝还是涝。”
谁能想到这再朴实不过的话里,竟有些其他深意呢?
反正,钱段是想不到的。
“我在京里也常听闻,江南每年报灾,总以水患据多,”钱段十分同情地道:“不过皇帝近来开了新下政,据说要疏浚吴淞江?将这症结解了,想必日子要好过得多。”
珍娘摇头叹气:“谁知道呢?这些河政上的事,我等小民也不懂的,不过每年都说些差不多的事,银子倒没少征收。”
钱段想起,来时大掌柜曾说过:“此回下去,得小心举止,尤其入了淞州之后,他处新来个巡抚,奉旨治理河政,必要募资,此事咱家能免则免,京里才叫人刮了一大笔去,地方上来可再松手。”
于是钱段不接话了,装作有些乏了,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珍娘思付片刻,再开口道:“不知钱掌柜从京里来,可带些什么好货没有?若有上好口蘑山珍,我倒想求个方便,先倒腾些给我,省得日后我还得进城,若过买办的手,少不得又剥层皮。”
提起生意,钱段顿时来了精神头:“这有什么难的?”说着叫过一个跟随的镖头:“车上最外头有包小货,你卸了抬进来。”
珍娘笑了:“什么叫小货?”
钱段斜眼看了下周围,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细声细气地道:“哪个出京的手里没点私货捎带?这是我自家的,不是铺子里的,存点私房钱么,姑娘懂的。”
珍娘摇头,故意笑得可爱极了:“这可不行!私货是私货,人情是人情,可东西我得过目再说,丑话放前头,不能是钱掌柜的私货,我就看也不看收了!”
钱段拍着胸膛:“我自己的最是好货不过!不信姑娘跟我出来看!”
此话正中珍娘下怀,于是走出卷棚,走到大车跟前。
珍娘眼波如水,轻轻一扫心里就有数了:大约车上装了七八百斤山货,都是满满当当,塞得车上一丝缝隙也没有,怪不得马儿累成那样。
只不知这许多东西,换成银子值当多少?
钱段自己的小包果然如言卸了下来,却不肯铺在外头,钱段让人抬进屋里,这才展开在珍娘眼前。
晒成透干的獐子肉,野鸡肉,松子榛子香痱子,口蘑丁都跟算盘疙瘩一样大小,看得出来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干贝个个有一寸见圆大小,澄黄玉润,最特别是一方麇子肉,大约有十几二十斤,这种关内罕见的长白山珍,江南地界别说吃,就连看一眼,也是难得一见的。
珍娘抚掌叫绝:“哇!这许多东西!样样我都想要,件件我都想收!只不知,得花多少银子?”
钱段见对方为自己的宝货倾倒,兴奋得满脸红光,心里绷紧的弦也就情不自禁松了:“我这一包总得上百两吧,如果全收的话。还算是便宜的,外头大车上,一大包就得上千!”
珍娘飞快地心算,一包上千,刚才粗粗看去大约有七八十包,那就是七八万两银子?
“生意果然做得不小!我没有那么多钱,只好收些口蘑,还有那方麇子肉,”珍娘做咬牙状:“实在难得,少不得也收了!不过钱掌柜下回什么时候到?提前知会我,也好多备些银子!”
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