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情怯,压着她的喉咙,使她不敢开口。她的心下发冷。
众人碍着她是老太太,不敢说她对黎柳兰的偏爱,但以后大抵会敬而远之罢。看吧——亲家看她的眼神就淡淡的,见她醒了,登时就找个借口离开。
现在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女,也就剩苏宝珠在了。
苏老太太哑着嗓子开口想唤她“珠儿”,看着苏宝珠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又不敢。
情怯近乎惧,苏宝珠让她心下战栗,让她近乎无边恐惧。
不敢开口,因为她并不干净,她纵容黎柳兰做下无边错事。
苏承泽有了媳妇就离心,媳妇也不贴心,只是循礼。相比之下黎柳兰十分熨帖,嘴甜可爱,也肯长久陪她。于是她就替黎柳兰遮掩,更把可能捅破一切的钱姨娘灭口。
更早……更早的就是和侧室的斗智斗勇,她害侧室的长女生不下来,于是侧室回敬她的长子三岁而故,那时后院乱糟糟的,老侯爷远走西南,或许也有这个原因。现在,她的卧房里还放着当时助她的几本药典,她借给黎柳兰看过。
其实并不是没有痕迹,她为什么以为自己能蛮横到底呢?
苏老太太张了张嘴,最后说:“……宝儿,你去看看你娘吧。”
苏宝珠笑了笑,没说什么,离开了。
苏老太太看着苏宝珠已然抽条的背影,恍惚而无措。
日子大概就是这么越过越差的吧,心中有想争的东西,却没有把握方法,让自己跌入深渊,变成疯魔。
事情如何到达如此程度的?
她为何连一个未出阁的小孩都要害怕?
苏老太太自认自己是老人了,钟爱回忆往事。于是她想起了苏宝珠的过去。
苏宝珠小的时候就有“妖异”之称,见着人都不哭,只扯着袖子哈哈地傻乐。人偏偏又聪明,六个月的时候能分清人,十个月时会喊爹娘奶奶,抓周时抓的是苏承泽的毛笔和官印。
观礼的皇上见着评价她“心有大志向,可惜女儿身处处桎梏,怕是压不住这种心气”,她也只是皱了下鼻子,就傻乐着把蘸了墨的官印举起来,啪叽盖在不远处的绢布上。
苏老太太那时候已经彻底稳固了老夫人的地位,都不用跟着年迈的丈夫去西南巩固地位。然而不知为何,她看着被皇上追加评价“不过若是压住了,定是传奇”,依然笑呵呵的苏宝珠,心下有着没来由的火气。
一次吃饭时,周雯鹊带着孩子陪她吃。苏宝珠已经能拉着周雯鹊的袖子说“你吃、你吃、不用喂我了”这样的话,声音奶脆奶脆的,听着能让人心都化了。她却冒起了一股邪火,忍不住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猪肉说:“这是猪。”又指着苏宝珠笑道:“这里也是猪。”
说完,她见着苏宝珠皱着脸,委屈了几秒钟的功夫,禁不住哇哇大哭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觉得有趣极了。尤其钱姨娘还笑着说“哎呀老太太只是开玩笑谁让她的名字里有个‘珠’字呢?”她便更觉得舒坦。
原来苏宝珠也是会伤心,也是会哭的啊。
像是将俏丽的灿黄迎春花从花枝上撸下,用脚尖碾碎,碾出暗色汁液的快感。苏老太太开始喜欢叫苏宝珠为“猪儿”。
苏宝珠一开始只会哭,小孩子,走都走不稳,除了哭着要娘亲帮她辩驳两句,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苏宝珠确实不喜欢这样的侮辱称呼,她到了会爬的时候,再听到了苏老太太这般称呼她时,没有哭,只皱了皱鼻子,摇摇晃晃地端起那盘红烧五花猪,直接举到她面前,一倒。
满盘的黏腻油脂和着还发烫的猪肉顷刻间就喂了苏老太太的衣服上,她却还是傻乐的笑——
“你要的猪。”
苏老太太自觉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冒犯,她勃然大怒,恨恨地一巴掌摔过去。苏宝珠的头当场磕到了椅子上,血流了一地。
苏宝珠躺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周雯鹊和苏承泽哭,把她手上所有的管家权都夺走,让她只能做荣养的石像。等苏宝珠再能起床的时候,身边就开始跟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嬷嬷。
苏老太太不信邪,又对着她笑着唤了一次“珠儿”。苏宝珠这回不哭了,直接把一盘猪肉砸在她身上。
不同于上一次,嬷嬷都没等人说,立刻上前拦住了其他人伸向苏宝珠的手,还笑眯眯地劝老太太:“是老太太喊着要猪,宝小姐是一片孝心。只是因着小姐重病方愈,没拿稳,所以才出了些小差词,老太太千万不要介怀。”
苏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磨着牙,笑呵呵地说:“不介意,不介意。”
从此以后,府内只周雯鹊偶尔叫她“珠儿”,其他人都叫她宝小姐、或是二小姐。
苏宝珠在这件事后,毫不客气地远了她,勉强要接近,她立刻做出头疼的样子。久而久之,关系就这么定格,再无变化。
或许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化的。
苏老太太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想骂人振奋精神,侍女却都是不认识的,骂了也只会瑟缩跪地求饶,也挺没劲。
其他人也骂不得,于是苏老太太咕哝着骂了片刻黎柳兰,骂她“辜负自己的信任”,骂她“做了杀千刀的事合该死一死”,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