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然而即使再痛, 也不得不被无法抗拒的力道,推拒离开这温暖的环境。
一阵响亮的婴啼过后,长孙仪豁然睁眼。
“刚刚那种感觉……”
长孙仪低头打量,入目是熟悉的双手, 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险些还以为自己被无生塔送去投胎了, 重新成了个婴儿——虽然这倒算是另一种延寿之法, 只是回忆起刚刚听到的对话,还是不免庆幸。
要是时光倒转教她投胎成了萧秋水,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长孙仪并不想再当萧长洲的女儿,更不想成为萧秋水。
何况,若她成了萧秋水,谁又是长孙仪呢?
只是方才那道女声,为何与母亲的声音如此熟悉,难道萧秋水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声线吗?
虽则这一生坎坷了些,但有滋有味、有喜有悲、有痛苦隐忍也有快意恩仇,只要她不死,未来还将更加精彩——她并不想经历其他人的人生。
被送入第二层之后,从夜便与她失去了联系,但想来依他的体质,不会这么容易受伤出差错。长孙仪举目望去,入眼是逼仄的四面黑壁。
这种设计,当真是像个棺材,空间内混沌无光,难怪会给人一种压抑的感受。
闭眼一笑,她伸手去探,在身后摸到一枚形状熟悉的令牌。
果然!
长孙仪毫不犹疑,灵识探入,随着升塔令再度引渡上第三层。
塔,本为佛教之物,是佛教高僧的埋骨建筑。
听说在莲华纪年之前,佛修之道本不突出,因为法修之道颇为昌盛,万法皆有入道者。
彼时甚至有人认为,佛法亦是法,佛修亦是法修的一种——天下皆法,佛似也不那么重要了。
今日听来,这言论何等猖狂!
剑修生涯太过单调,长孙仪不是个闲的住的人,闲暇时除了广阅群书之外,就是与凤无惜一起弹剑下棋。
她对佛宗多少懂得一些,若她所想没错的话,她在第二层的奇遇,应是佛家所说的生之苦。
佛家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八层,正合人生八苦。
那么第一层的升塔令,所选之人非智即勇,或是智勇双全之人;纵有例外,也是得天眷顾的幸运之人——唯有这样的人,才有坚毅的心性,方能经得住每一层苦难的考验。
而生之苦,想来是其中最为简单的。
塔内不设任何威胁,只有对心性的考验,可想而知,若能通过考验,于修士的心境也是莫大的好处。
长孙仪猜测,即使是第一层六个时辰之内未得到升塔令的修士,也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威,最多是被送出塔外。
无生塔名为无生,除了会源源不断产生死气隔绝生气之外,却处处透着生机,也不知道它的炼制者是哪一位界前大能,竟有如此胸怀和慧心。
相反,在无生林设下禁制的人,却毫无仁心——
之前在无生林内遇到的锋鹫和噬灵蚁,应是被禁制所困,生灵有进无出,导致它们发生异变,想尽一切方法在死气浓厚的无生林中寻求生路,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无生塔之主与设下无生林之人,绝非同一人!
但想来,长孙仪还是要感谢一下那设下禁制的人,若非无生林之故,她也不会有机会得知无相山的消息,还能如此轻易进入塔中。
长孙仪闭眼睁眼间,眼前景色瞬变!
“陛下,祭神殿已布置完毕,您可要去看看……”
“陛下!陛下不可啊!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事,怎可以人力改之!陛下——”
恍惚间是故国景色,大气庄严的乾坤殿中,高座龙椅的人着玄衣冠冕,有一张十分熟悉的脸。长孙仪盯着那张脸——她认得出,那是她的脸,只是看上去苍颜白发,十分衰老。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心中响起。
“朕乃仙师之子,怎会轻易老去?任何阻止朕的人,都该死!”
不忿、不甘、不平。
“把他给朕拖下去!”
衷心耿耿的老臣被带离斩杀,龙椅上的女帝开仪仗,入祭神殿。
数百少女排列齐整,只待她一声令下,就要为女帝的青春容颜香消玉殒。
这是……
老之苦。
如果故国未曾陷落,自己未曾走上修仙之路,那是否就是她的未来?
身为修士之子,却天生凡骨,纵为一国之君,却不得长生。
这如何公平!
眼见年华老去,容颜不再,尤重颜色的长孙仪,是否就要违逆天命,以人力扭转乾坤?
长孙仪似游离身外,又似身处其间,她像是旁观者,却又被老朽的躯体束缚,与这一幕共沉沦。
就在女帝将要一声令下时,只见高高丹陛上,老朽的女人一刹间坐直身躯,抬眼之时,琥珀色的瞳孔里尽是清明,挺直的背脊写满威仪。
是昔日风骨。
长孙仪轻轻笑了一声,又长长一叹。
“我有这么不怜香惜玉吗?”
她喜欢的美,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美吗?
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