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土墙砌得屋子里,茅草麦秆盖得顶,房梁漆黑,挂了不少蜘蛛网,临院的墙面开了一个四方窗户,上面用报纸糊了一层窗户纸,屋里的光线才没有那么昏暗。
她仔细看了看屋里的陈设,发现有些眼熟,虽说这间屋子很小,不到十平方米,里面只有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张矮脚四方桌,一个陈旧破烂的榆木衣柜,外加一些洗漱用品,屋子却是收拾地干干净净。
她看见木板床对面的土墙上面挂着一本厚厚的老式撕纸日历,写着1970年10月15日。
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忽然活了过来,而且这个房间和日历,实在太熟悉了,这分明是她年轻时候在娘家乡下住得屋子,她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江朝闻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疼得她龇牙咧嘴,再把手臂抬起来一看,手腕纤细,皮肤白嫩,这哪是她死前那干瘦又皱巴巴如鸡皮的手腕,她这是回到了1970年?
正当她怀疑人生的时候,一个瓜子脸,绑着麻花辫,穿着老土的藏蓝色土布衣,脸上有些婴儿肥的十六岁左右女孩儿跑了进来,看到她后,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喜的喊了起来:“姐,你醒了?”
又转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妈,别打了,大姐醒了,你快过来看看呀!”
吵杂的院外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一个体型消瘦,绑着一个马尾,头发剪了刘海,穿着裁剪得体的碎花长秋裙,明明已经36岁的年纪,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妇人跑了进来,照着江朝闻的手臂狠狠拍了一下,哭着骂:“你这死丫头,总算醒了,你可吓死妈了,你说说,你有事儿不知道跟妈说啊?不声不响地去投河,你是要妈的命啊!”
江朝闻望着年轻时的母亲和妹妹,尽管不相信自己死去重生,可再次见到自己熟悉的亲人,在那漫长岁月里彷徨无助的灵魂像是找到了落脚之地,她忍不住热泪盈眶,扑到万秀兰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江朝闻出生于1952年,今年已经18岁了,本来今年考上了西北工业大学,读了不到一个月,因为十年运动太厉害,大学里的师生都受到了波及,无法正常授课,很多师生都被强制下乡支边,江朝闻因为父亲是海军,在南尖岛戍守,没被强制下乡,不过也被劝回在家待课。
这一呆就是大半年,她也没闲着,主动到家里所在的红旗生产队下地干活,分担家里的生计。
公社那边考虑到她是个大学生,在地里干活埋没了她,就让她到公社做会计。
前两日不知怎么地,她被公社附近镇上纺织厂的周家傻小子看上,周家父母就塞了两张大团结到蒋桂芳的手里,让她帮着说媒。
那几天在镇上铁厂食堂煮饭的大师傅生了场病,一百多个工人的饭菜都得由万秀兰一个人煮,她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两头跑,就在厂里的女工集体宿舍住了两天,没想到回来就听人喊江朝闻跳河了,被人捞了上来,生死不明,可把她吓得哭了一场,转头就跟同院的三弟妹蒋桂芳撕打了起来。
江朝闻的记忆里,母亲向来是个轻言细语,脾气挺好的一个人,轻易不会跟人起争执,像今天这般动火动手,往往是别人欺负了她的孩子,她气不过,才会像泼妇一样不依不饶。
江朝闻因为江明海长年在外,万秀兰又在铁厂食堂里煮饭,一天忙到黑,从小无人照看她和弟弟妹妹的缘故,性格变得有些自闭、沉默寡言,很少像现在这样,扑在万秀兰的怀里哭。
万秀兰看她哭得委屈,更加笃定那周家傻子欺负了她,心中怒火怎么也压不下来,低头安抚了江朝闻两句,两条胳膊上的袖子一撸,又冲到院子外头,跟蒋桂芳撕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