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徒朔被他爹带走了。
一开始,乐正池其实有些踌躇,她心中有个疙瘩解不开:明明申徒铭一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模样,申徒朔到底为何会受尽磋磨、修为停滞?
更何况,申徒朔又不是三五岁的稚子,又是五大门派辽都秦氏的人,好端端的,如何能被当成奴隶贩到俞州来?
但对方毕竟是秦氏的人,申徒朔没有出言拒绝,来人又是他血亲,她实在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阻拦。尤其在她还是掌门女儿的前提下,旁人只会以为是他们正乐府多管闲事、故意刁难。
那时申徒铭还拿出额外的谢礼,叶蓁一把给推了回去,“这是做什么!您想要将儿子带回去天经地义,我们还能阻拦不成!”
乐正池没注意那两人的你推我往,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申徒朔。
这个孩子,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样子,见到自己父亲以后,反倒是如傀儡一般失了生气。
唯有在听到叶蓁那句“天经地义”之时,他的睫毛才微微颤抖了下。
是啊,儿子跟爹回家,天经地义,自己留下来只会让恩人为难。
他没什么行李,一个小包裹便是全部身家。
乐正池亲自去将卖身契取来还给他。
接过这张薄薄的纸,盯着上面浓墨重彩的字迹,申徒朔的喉咙突然就有些发涩。
“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他听到那人温柔的询问。
“我……”他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又捏紧了那个粗制滥造的小玩意儿,鼓起勇气看向她。
由于今日过生辰,乐正池头上别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簪花步摇,上面还镶嵌着奢华生辉的红宝石。
似乎是被那贵气的鸽血红刺伤了双目,申徒朔无力地松开手指,彻底将那个拿不出手的小玩意儿藏进宽深的袖袍,也将少年的自卑一同埋藏。
“生辰快乐。”他的声音很低。
虽然只是一句中规中矩的祝福,那人却高兴地眨了下眼睛,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眯眯道:“谢谢你。希望下次再见时,小朔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才好。”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时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申徒朔在心底对自己说。
申徒朔离开后没几天,也到了乐正池下山历练的日子。
她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前来观看她收拾行囊。
“带这么多衣服作甚?又不是法器,能够压缩收纳进芥子袋中。你是下山历练,不是下山游玩!”乐正绫板着一张脸。
实在不耐烦看下去,她吩咐道:“赵雪,你来帮她收拾,精简为主。”
赵雪是乐正绫的大弟子,也是之前陪乐正池暴打彭氏老头的师姐。
目送师父离开,赵雪才朝乐正池温温柔柔笑道:“没关系的师妹,把喜欢的衣裳都带上罢。”
乐正池刚要感动,就听赵雪悠悠补充道:“毕竟,等你历练归来,这些衣裳就都穿不上了。”
乐正池:“……”
所以,师姐是在祝她长高,还是咒她长胖?
说到这儿,赵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那个赵朔吗?”
乐正池奇道:“师姐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我有一次在布坊买衣裳,见他拿了一套最便宜的成衣,掌柜劝他换套小一些的,你猜他说什么?”
乐正池突然就想起,他身上那套几乎快要拖曳到地上的黑色衣袍,“说什么?”
赵雪模仿着申徒朔那种古井无波的语气道:“我如今正在长身子,大点儿能多穿几年。”
说完,她颇为感叹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只以为他是哪户贫苦人家的孩子,谁曾想回去的时候竟然和他一路。打听了一下,我才知道,这个叫赵朔的弟子是你带进门派的。”
乐正池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或许,他被带走时该多问几句的,哪怕只是问一句“你愿意留下来吗”也好。
赵雪没能察觉到她的黯然,自顾自问道:“不说这个了,此次外出,你被分配了哪个委托?”
正乐府的弟子年满十六皆要外出历练三年,虽说路线行踪自由,但门派会给每位弟子随机分配委托任务,绝大多数弟子都是先完成师门任务之后,才去自由闯荡。
乐正池道:“委托者并非个人,而是一个村子,位于樟城。”
赵雪挑了挑眉,“在樟城?看来是师父对你的特殊照顾。”
由于没有完整地传承记忆,乐正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十分有限。
正在她以为樟城是什么“销金窟”“黄金屋”时,就听大师姐悠悠补充道:“如若不是师父特意安排,正常不会将如此棘手的任务分派给初出茅庐的弟子。”
乐正池:“……”
赵雪依旧笑容温柔,就像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大师姐,甚至还拍了拍乐正池的肩膀,“师妹,看来师父果真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如果只看表情,还显得她很是羡慕,然而眼底的笑意却明明白白传达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师妹也忒惨了!
委托本身棘不棘手尚且未知,但由于委托方在樟城,麻烦系数一般会直线飙升。